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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長生樂第三折上

  “想不到此事之中損失最多的竟然是……綴玉軒?”馬車之中,風茗回憶著方才在碼頭上的所見所聞,驚奇道,“脂粉鋪在沉船案中的損失最大,乍聽來還真是難以相信。”


  “不過也隻是乍看來而已,”沈硯卿笑了笑,說道,“且不說綴玉軒的脂粉與首飾頗得洛都貴女們的青睞,價格不菲,這樣大的一樁產業,又豈會沒有兩三個暗地裏的交易?”


  “這便是他們商船過載的緣由?”思及早間在渡口之時商會眼線的話,風茗似是明白了些什麽,“是了,若非見不得人的交易,又何必冒著風險這樣瞞天過海,這一次便真的出了事。”


  沈硯卿挑眉:“你也覺得沉船之事原本是出於意外?”


  “未必,說到底綴玉軒隻是受害商戶之一罷了,所有失事商船都恰好帶了私貨又恰好在同一天夜裏到達洛河渡口,並且幾乎同時沉船,隻說是意外,未免也太過牽強,”風茗搖了搖頭,分析道,“何況沉船的消息傳播得這麽快,難說沒有人從中推波助瀾。”


  沈硯卿微微頷首,也並不多說什麽:“那麽依你所見,此案若需要調查,應當從何處入手?”


  風茗心存疑惑:“先生的意思是,我們也要介入此案?商會的船雖說也受到了波及,但好在沒有沉沒,貨物也救回了不少——先生是不是又想到了什麽,卻不打算告訴我?”


  “風茗此言差矣,”沈硯卿微笑著玩弄著手中的折扇,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並不代表著對方便無意對商會動手,更何況此事發生的時間與造成的騷亂都十分蹊蹺,還是查清楚為妙。”


  “這樣嗎……”風茗輕聲喃喃了半句,隨即便接受了沈硯卿的決定,“我覺得,不如便從綴玉軒這個最大的受害者開始調查,先生以為如何?”


  “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沈硯卿道,“打算何時動身?”


  “不如……就在今日下午午後好了。”風茗說著狡黠地一笑,似是想到了什麽有趣之事,“先生不如也來看一看?”


  “綴玉軒中大多是些脂粉釵環之類,”沈硯卿輕咳一聲,風茗原以為這多少會讓他有幾分為難,卻不料他複又順勢笑道,“不過也不算是什麽去不得的地方,不如便當做是……博美人一笑。”


  “……誒?”這一下反倒是風茗懵了片刻,而後耳根微紅地訕笑著,“先生怎麽又拿我打趣?”


  “這也算?”沈硯卿牽了牽嘴角,“好了,既然下午打算去一探究竟,一會兒回到樓中後你也該做些準備才是。至少……別讓綴玉軒的人看低了去。”


  風茗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是自然,無非是需要擺出個大家小姐的架子來,將當年在風城的那一套繁瑣的禮節與排場重新拿出來便是。”


  沈硯卿聞言,忍俊不禁:“看來九小姐昔年在風城之時,當真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


  捧得差點連命都丟了……風茗心中這樣腹誹著,輕咳一聲,道:“束手束腳的,反倒不如洛都這裏自在。”


  沈硯卿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仍舊笑道:“放心好了,區區綴玉軒哪裏需要什麽隆重的禮節?無非是應付那些隻認華服珠翠的夥計罷了。”


  風茗正想再說什麽,卻不料原本平穩行駛著的馬車毫無預兆地一停。她略一蹙眉,扶著馬車內壁穩了穩身形,便將窗簾掀開了一角,向外看去。


  “通緝令?”風茗的視線越過擁擠的人群看向了布告欄,訝然,“都這麽多年了,怎麽突然追捕起了謝家的人?”


  待得她放下簾子收回目光之後,沈硯卿才不緊不慢地問道:“你方才說,什麽通緝令?”


  “也不知長秋宮在想些什麽,突然懸賞通緝起了……”風茗仔細地回憶了一番通緝令上所寫的名姓,說道,“當年謝景行將軍的嫡女。”


  “這可奇了,我聽聞當年平陵之變後,昭陽夫人在含章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了她這位甥女的恩赦,然而……”


  “到了抄家那日,官兵遍尋不得謝將軍的夫人玉氏連同她唯一的女兒,最後是在井中發現了泡得腫脹變形的兩具屍體?”風茗想起了自己在食客們茶餘飯後的高談闊論之中聽到的傳聞,奇道,“通緝一個九年前的死人,這未免有些荒誕。”


  “不知為何,先帝後來仍是特赦了侍中謝行止之子,將其遣往北疆終生不得還於洛都。”沈硯卿又道,“即便如今長秋宮想要調查什麽,也該是先從他入手才是。”


  風茗細細地思索著,全然不曾察覺到馬車已然重新開動:“雖說昭陽夫人是先帝晚年的第一寵妃,但事關社稷,這次特赦恐怕不隻是因為這點情意吧?”


  “這個麽……”沈硯卿慵懶地笑著,神色之中露出了幾分神秘。


  “先生知道?”風茗好奇地問道。


  他無辜地一攤手:“我當然也不知。”


  暗無天日的地下牢獄之中,兩側牆壁上燭台的火光幽幽地搖曳著,照見了深邃不見盡頭的甬道,以及附著潮濕氣的石壁。


  這裏沒有半分尋常牢獄的血腥氣味,甚至幾乎不見汙穢,充盈著的隻有淡淡的濕氣。很難想象這裏便是令許多人聞風喪膽的繡衣使刑訊之地,烏闋。


  玉衡在甬道中走著,經過了一間又一間傳出或哭或笑的宛如鬼魅之聲的牢房,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回蕩至甬道的盡頭,最終停在了一處平淡無奇的房間外。


  她頗為熟練地推開門走了進去,低聲笑道:“破軍,看來你遇上的這位證人,不太好對付?”


  破軍見她來此,有幾分愁眉苦臉地站起身來,訴苦道:“原先裴統領說出這樣的處罰之時我還覺得簡單,審問誰不會呢?誰知道此人根本是語無倫次信口胡唚,這樣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算是結束。”


  玉衡笑吟吟地調侃道:“你看看你這副嚴肅冷峻凶神惡煞的模樣,誰能說得出個所以然來?”


  “你還真是有心情說笑,今天來此,不會隻是為了說這些吧?”


  “自然是另有要事,而且……算是個雙贏的提議。”玉衡正了正神色,道,“若我沒有記錯,此人是極少數幾個認識死者的流民之一吧?”


  破軍點頭認同:“不錯,按說他也算有一定的嫌疑,才被關押在烏闋之中。”


  “不如便讓我來試一試,成了算是你的功勞,不成麽……也沒什麽損失不是嗎?”


  破軍斟酌了片刻,默認了玉衡的提議,抬手指了指裏間的門:“他就在裏麵,大約有兩天了——不過他恐怕不會認不出你這位紮眼的女繡衣使吧?我看是問不出什麽。”


  “多謝。”玉衡笑了笑,也不反駁,取過一隻水囊,推門進入了裏間。


  蓬頭垢麵雙目無神的流民聽到了開門的響動也並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仍舊安靜而呆滯地坐在牢房之中。


  玉衡也不開口,隻是氣定神閑地搖了搖手中的水囊,臉上的微笑悠閑而無害。


  “水、水……”那人聽到水聲,猛地起身衝了過來,聲音幹啞。


  玉衡向後略微退了幾步,恰好避開了他從鐵柵欄中探出的手,借著搖曳的燭光勉強看清了對方的麵目。


  她的聲音原本便較之尋常女子更沉而啞一些,此刻將嗓音壓得更低了些,又兼之她身著便裝,在光線昏暗的屋中看不真切,倒也與尋常男子無甚差異:“瞧你這副骨瘦如柴的樣子,也不像是犯了什麽事呀?”


  那人仍舊是盯著水囊一言不發。


  “好吧,既然你想要這個……”玉衡露出了幾分無奈的神情,變戲法似的取出了一隻杯子,斟滿了清水交到了他的手中。


  “我原本也就是個在洛都討生活的人,不知怎的就礙了你們這些官老爺的眼……”那乞丐低聲咕噥了一句,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你又是什麽人?”


  “自然是給官老爺做苦力的,他們可不希望這裏的犯人不明不白地便送了命。”玉衡順著他的話說道,“我倒也有幾分好奇,按理說從流民的手上可撈不到多少油水。”


  “什麽油水,還不是因為那個案子?”乞丐說著似乎是啐了一口。


  “連乞丐之間都能有命案了?”


  “這你都不知道?”乞丐聞言,放開了幾分,“總之,左右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挑了我做替罪羊。”


  玉衡故作不信:“那可更奇怪了,按說乞丐居無定所四海漂泊,彼此之間又哪能有太多的交情?”


  “你這小子也太想當然,”乞丐隻把玉衡當做了此處的雜役,不免放開了幾分,“和我同住在那破城隍廟裏的幾個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這罪名可不就到了我的頭上?早知道是這種樣子,我就不該看天色太晚留在城中過夜,和他們一起去了也好。”


  玉衡擔心多說多錯,索性不鹹不淡地簡短追問了一句:“看來官老爺們並不相信,你那晚不在城隍廟中。”


  “那還不是他們說什麽便是什麽了?”乞丐不屑道,“就說之前審問的官老爺,偏要咬定我與那行凶之人有關,把我在這兒水米未進不眠不休地關了兩天逼供,你說說……”


  乞丐說著猛地停住了,似乎是自知失言。


  玉衡不由得在心中暗笑了一聲,問道:“那城隍廟,又是在何處?”


  那乞丐猛地一激靈:“……你到底是什麽人?”


  玉衡不覺嘖了一聲,索性笑道:“怎麽?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不打算解釋明白嗎?”


  “不過那些個官老爺一聽說我常和他們住在一處便二話不說讓我畫押,你倒還算有點耐心。”乞丐探頭看了看玉衡,終究道,“就在城北山腳下。”


  “背靠邙山金仙觀?有點意思。”玉衡略作思忖,也懶得再壓著嗓子說話,冷笑道,“我道破軍為何說你信口胡唚,金仙觀這地方,如今確實不是誰都敢動的。”


  “你……”乞丐愣了愣,良久才大致猜到了她的身份,震驚道,“真想查那個道觀?”


  玉衡不緊不慢道:“金仙觀雖說為陛下煉了數年的仙丹,但若是欺上瞞下欲行不軌,是誰也保不住的——看來你也算默認了此事有他們參與,不是嗎?”


  乞丐被她言語中驟然增加的壓力壓得有幾分慌忙:“不不不,我可是什麽都沒說。”


  玉衡會心地笑了起來:“放心吧,此案若是能水落石出,你、自然也是無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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