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洛城金粉> 第五十章 長生樂第一折上

第五十章 長生樂第一折上

  自寧朝開國以來,曆代皆以帝王誕辰為“千秋節”,每逢斯日,則天下諸州鹹令宴樂,休假三日。其時,金吾衛並繡衣使及四軍兵士陳仗而立,太常設樂,教坊陳歌舞百戲,百官傾杯為樂。


  自四年前起,興平帝便醉心於求仙訪道,含章殿中日日繚繞著海島仙山般的煙霧。因而四年以來,含章殿的一切“決策”,皆由長秋宮的輔政皇後宣之於眾臣,這一次千秋節的籌備,自也是由韋氏皇後全權操辦。


  距興平八年七月初五的千秋節已不足半月了,洛河渡口的千百船隻一日日地往來繁忙著,將百色珍品與珍饈玉饌次第地運入洛都。


  風茗放下手中核對完畢的賬目,倚著窗櫳百無聊賴地眺望著洛河渡口的方向,卻見一眾金吾衛集結成隊,騎著馬以迅捷之勢向著渡口的方向飛馳而去,徒留下一片揚起的塵埃中路人好奇投去的目光。


  渡口那邊……出了什麽事情嗎?


  風茗本也不想多去想些什麽,便抬手放下了遮擋陽光的竹簾,取過桌上的賬目起身便準備去將它們交給沈硯卿過目。


  陽光透過回廊頂端纏繞著欣欣向榮地藤蔓,撒下一地碎金般搖曳著的光點,氤滿了夏日的氣息。


  她穿過中庭一路來到了大堂之中,樓裏的客人們或是飲茶閑談或是大快朵頤,說書人驚堂木一拍,便又說起了一段新的故事。


  風茗的腳步並未多做停留,她依著那條每日都會走上數次的樓梯,來到了三樓最內側的雅間。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硯卿今日卻並不在此地,反倒是商會中頗有資曆的副手寧叔在此打理著近日並不算多的委托。


  風茗有幾分驚訝地將賬目放下,問道:“寧叔,先生今日不在?”


  對方點了點頭:“渡口那邊來了消息,昨夜洛河上沉了幾艘貨船,其中似乎也有商會的船隻,是以沈先生今日一早便去了那邊查看情況。”


  “沉船?近來的沉船也太多了些,隻是自上月初至今便有兩三次了。”風茗微微蹙眉,沉吟道,“這會隻是意外嗎……先生似乎去得也太久了,恐怕另有變數。”


  “我也有此擔憂,”寧叔道,“渡口的線人不知為何沒有再傳過消息,不知是否和那些臨時調去的金吾衛有關,恐怕還要派人去打探打探。”


  “其實倒也不用另派他人,”風茗笑了笑,“正巧我今日的賬目也做完了,不如便去看看。”


  寧叔沉默半晌,方才應允道:“也不是不可,隻是渡口此時想必情勢多少會有混亂,九小姐還需多加小心。”


  “寧叔放心,也不是初次了。”


  “另外,近日以來洛都坊間屢有人失蹤遇害,不比往常,九小姐也切莫回來得太晚。”


  “但我聽聞遇害者皆是乞丐流民之類,想來凶手也不會突然之間便針對起了他人。”風茗笑了笑,又聽寧叔囑咐了幾句,便動身離開了枕山樓。


  她從枕山樓中走出,向著渡口的方向走了不遠,便發現了異狀:有不少衣著簡樸、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百姓,都在向著渡口的方向跑去。


  風茗見此,不由得訝然地駐足了片刻,這才隨著人流向著渡口而去。


  洛都之中雖不乏遊手好閑愛看熱鬧之人,但對於這些貧民而言,恐怕隻有實實在在的物質利益才能讓他們如此趨之若鶩。再聯係到昨晚的沉船……


  想到此處,風茗不覺微微蹙眉:昨夜洛河裏沉的難不成是糧船?

  渡口已近在眼前,她快步地走了過去。


  洛河渡口不遠處的郊野之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幾具屍體皆是麵色紫黯、口唇紫黑,指甲青黯尖黑,雙眼突出,七竅有紫黑色血跡。”玉衡大致地看了看眼前幾具無名屍體的情況,道,“看來也是中毒而死沒錯。”


  “原以為他們會就此收手,想不到一個月後便又出了人命。”蘇敬則沉思片刻,“那麽這間隔的一個月裏,很難說沒有人因此喪命。”


  “這次的屍體情中毒程度也與此前都有些不同,受害者唯一的共通之處,隻在於他們都是洛都周邊的乞丐流民。”玉衡搖了搖頭,問道,“其實若真要認定都是一人所為,也有些牽強。”


  “若說一兩個這樣的流民有各自的仇人尋仇也罷,但數量並不算少,世上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何況……”蘇敬則並不認可玉衡的看法,走到玉衡身邊微微俯身,兩指撐開屍體上的一小段皮膚,“這些屍體無一例外身體肉縫都有出血的情況,雖然其他的中毒情況有細微分別,但都是——”


  “金石之毒。”玉衡微微蹙眉,接過了他的話,又道,“我記得最早的遇害人是在約半年前被發現的。隻是這樣一來,他的目的是什麽呢?”


  “不得而知。”蘇敬則起身,又對一旁的衙役道,“屍體先送到義莊吧。”


  衙役們很快便將屍體運離了此處。


  玉衡忽看著遠去的衙役,忽而道:“千秋節快到了。”


  “不錯。”蘇敬則會意,笑了笑,“想來心懷不軌者,也都會挑在那幾日生事,但……我們沒有證據。”


  “他們若真是為此而來,倒也不用擔心找不出破綻。”


  玉衡說完,兩人都短暫地沉默了片刻,也就聽見了洛河渡口處的異動。


  蘇敬則首先看向了洛河渡口的方向:“渡口似乎出了什麽事。”


  玉衡瞥了一眼,笑道:“蘇公子應當不會猜不到此事因何而起。”


  “昨夜沉的似乎是幾艘運糧的商船。”蘇敬則略微一提此事,便轉而道,“不覺得這事太巧了嗎?”


  玉衡凝視著河上往來的船隻,冷笑:“這原本也算不上什麽令人矚目之事,不過能讓洛都的貧民一夜之間皆知此事,就很不尋常了。”


  “甚至還驚動了金吾衛。”蘇敬則遠遠地看著一列人馬衝向渡口,補充了一句。


  玉衡歎了一聲:“金吾衛?他們向來行事強硬,若是激起變亂……這種時候,恐怕就不能善了了。”


  “我去看看。”蘇敬則沉吟片刻,道,“若當真是有別有用心之人,應當會有蛛絲馬跡。”


  來到了渡口之後,風茗果然看見洛河之上還漂浮著米糧和裝米糧的麻袋,那些前後趕來的百姓正拚了命地趟過水去撈糧。


  粗略看來,這些聞訊的百姓足有上千人,一時間已將洛河渡口圍得水泄不通。損失了米糧的商賈盡管已請來了官府之人,但麵對著這潮水般的貧民,一時亦是無計可施。


  風茗緩慢而艱難地越過擠挨的人群,向著商會船隻平日裏停留的碼頭走去。而她身後的另一邊,趕來的金吾衛正試圖攔住這些百姓。


  “好,你們都不回去是不是?”


  風茗聞聲回過頭看去,隻見擁擠的人群之外,一名金吾衛郎將揚起了馬鞭,神色頗為不耐煩:“那就一個都別走了!諸將聽令!全都給我狠狠地打!往死裏打!”


  她心中一悸,不由得駐足回身多看了幾眼。隻見郎將一聲令下後,那些身披甲胄的金吾衛士兵便齊齊跳下馬來,揚起馬鞭便向著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抽打過去。而那名金吾衛郎將則揚鞭策馬,在混亂的人群之中一陣橫衝直撞。


  這算什麽事?風茗心下有幾分憤懣,隻是金吾衛與貧民之間的事情到底也不是她一人的杯水車薪之力所能扭轉,故而也隻得回過頭去,盡力地遠離衝突之處,向著碼頭而去。


  金吾衛們一鞭接著一鞭打下去,將為首的百姓打得皮開肉綻,人們哀呼著躲避,金吾衛頓時便在擠得幾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撕開了一個口子。他們便這樣揮著鞭子,一點點地走到了人群之中,驅趕著後麵爭搶著米糧的百姓。


  這些人原本也隻不過是一些烏合之眾,此刻在金吾衛的威壓之下,紛紛亂做了一團。風茗在人群的幾番推搡之中幾乎要無法立足,更遑論再向著近在咫尺的碼頭前進一步。


  她不由得又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幾名金吾衛正揮著鞭子向著她所站的這處走了過來。也就是在這一個駐足之間,風茗被躁動的人群擠得腳下一趔趄,一時便是穩不住身形,而身在這混亂的人群之中便如陷入泥潭一般,全然由不得她再去掙紮。


  身後的人群自然無心去關注是否有什麽人摔了下去,仍舊是混亂地湧了上來。風茗被擠到了混亂人群中一處狹小的縫隙之中,雖然沒有立即摔下去,卻也感到胸口一陣猛烈的窒息感。


  她掙紮著想要調整好身形,大聲地呼救著,希望能讓身旁的人注意到,以便讓她重新站好。然而風茗一人的聲音全然無法與周圍的尖叫哭喊聲相抗衡,在她絕望地大喊直至啞得完全發不出聲音的過程之中,隻感到越發深重的窒息感。


  預想中最後的窒息並未如潮水一般直接倒灌下來,風茗踉蹌了一下,餘光瞥見周圍的百姓們似是避之不及地紛紛閃躲著,心中隻道不妙。


  她回過頭,隻見那幾人已近在身前,為首的金吾衛揚起了馬鞭,似乎正打算用不及躲避的風茗以儆效尤。


  金吾衛的馬鞭長而堅韌、布滿細小倒刺,尋常人很難忍住哪怕一下。


  瀕死的恐懼細細密密地爬上了她的後背。


  但那名金吾衛的手突然便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上,他的手腕被另一雙手有力地鉗製住,動彈不得。


  “狐假虎威之輩,”熟稔的聲音冷笑著,“怎麽還動起了風家的人?”


  風茗穩好身形,驚疑地循聲看過去,正看見沈硯卿輕哼了一聲,將那金吾衛的手甩了回去。


  金吾衛雖並非常與枕山樓打交道之人,但也明白敬風氏三分的道理,見此情景,也隻得收回馬鞭,道:“那還望風家的幾位莫要待在這等變亂之地,平白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我在此清點商會損失的貨物,有何不可?”


  “你們當明知此時渡口易生變亂。”領頭的金吾衛不甘理虧,瞥了一眼此刻有幾分狼狽的風茗,冷笑道,“如今這般情況,諸位隻怕還要在此委屈多時了。”


  沈硯卿卻隻是不屑地笑了一聲,並不與他再爭辯什麽:“閣下有這等時間與我爭論,倒不如去看一看,你們的郎將似乎遇上了不小的麻煩呢!”


  那領頭的金吾衛一怔,轉頭看向了郎將所在之處,果然見得那裏似是發生了並不算小的騷亂,而郎將也在此時高呼著下令“捉住逆賊”。


  金吾衛一驚,不甘地瞥了沈硯卿一眼:“那麽,恕不奉陪了。”


  而後,這一行金吾衛便立即轉身離開了此處。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