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落梅風 終上
風茗於夢中悠悠醒轉之時,窗外夜色正濃,一片沉沉的墨色傾倒在星海長河般的萬家燈火之上,卻仍是稠得化不開,而窗下一盞燭燈明滅不定。
此前因風熱而如影隨形的不適感眼下總算是消退了許多,她凝視了片刻頭頂上繡著繁複花紋的帷幔,這才有幾分茫然地轉過臉去,看向了床榻邊。
在暖色燭光的映襯之下,青年的側臉輪廓分明,容顏明淨,卻又帶著幾分莫名的疲憊之感。他垂下的眼睫刷出一道淺而淡的影子,一如煙雲滄波之間寧靜的世外仙山。
風茗心中不禁訝然,緊接著便動了動,打算將睡得似乎有些僵硬的身體支撐起來。而倚坐在床榻邊的沈硯卿似乎睡得極淺,風茗這一動,他的睫毛便微微一顫,而後睜開了眼,笑著看了過來:“如何,總算是睡醒了?”
他的雙眼原本便並不是純黑,而是帶著淡淡的琥珀色,此刻在屋內的光影搖曳之中,更如點綴了日月星辰間各色的碎光,清灩而明朗。而先前那般若有若無的疲憊之氣,亦是隨著他的眸光流轉而蕩然無存。
風茗愣了片刻,似乎還沒有從冗長雜亂的夢境之中徹底地掙脫出來,而沈硯卿便也笑著任由她這般用那雙迷茫而清淩淩的眼看著他。
良久,風茗似乎才想起了什麽:“先生怎麽來了?我記得方才明明是……”
她猶豫了片刻,終究沒有說出玉衡的名字。
沈硯卿似是有些忍俊不禁:“你該不會以為,自己隻是小睡了一會兒吧?”
風茗怔了怔,隨即反應了過來,問道:“我這是睡了幾天了?”
“也不算久,”沈硯卿笑道,“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該是一整天了。”
風茗剛剛支撐著坐起身來,聞言又有些頹然地向後倚著枕頭:“害先生這樣耽誤了一天……看來我這一病,還真是誤了不少的事。”
“也算不上,”沈硯卿起身取過一碗溫熱的湯藥遞給了風茗,“昨日你將祁夫人委托之事傳信給商會後便沒了消息,我有些放心不下,恰巧手邊的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索性今日動身來看一看。”
“但一年前那場火,我始終不曾查出什麽眉目,隻是猜測多半與祁臻脫不開幹係。但如今他已經送了命,也就無從著手了。”風茗接過湯藥,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反倒是還讓先生放心不下……”
“我可還沒怪罪什麽,你倒是先道起歉來了。”沈硯卿歎笑一聲,調侃道,“這商會的賬目也核對完畢了,我即便有意追究你,也是無事可幹吧?難不成……罰你替我打理打理後院的花?”
“……啊?”風茗全然不曾料到的是,沈硯卿似乎對此並沒有太過在意,但他先前的字裏行間,又分明透著對那場火的重視,“先生真是越發會說笑了。”
她端詳著沈硯卿的神色,從中也確實找不出一絲破綻。是真的不重要,抑或隻是不希望自己追查下去?
而祁臻說到底不過是個氣量狹小之人,能幹出什麽令商會側目的大事來?
風茗一麵暗暗地歎了一口氣,不願意再多想下去,一麵心不在焉地飲盡了湯藥,緊接著便被苦味猝不及防地嗆了一下。
“……在想什麽這麽入神?”沈硯卿自然看出了她的神思不屬,接過藥碗,低低地笑了一聲,“小心些。”
“在想祁臻的事。”風茗幾乎是脫口而出,而後才意識到了什麽,輕咳了一聲,“我是說,他的那場命案。”
沈硯卿低聲道:“庶民故殺士大夫,這樣的案子又能有多少變數呢?”
風茗聽罷沉默了半晌,苦笑道:“隻是覺得不當如此,到底是祁臻欺人太甚在先……所以,廷尉寺的判決已經公布了?”
“不,”沈硯卿頓了頓,又道,“準確地說,凶手在廷尉寺給出最後的判決前,就在獄中自盡了。”
“怎麽會?”風茗有些驚訝,“我聽聞廷尉寺監獄的搜查向來十分嚴格。”
“他是割腕自殺——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把那一截刀片帶入了獄中。”
風茗一時間啞了啞,重新縮回了衾被之中。
“我猜你直到最後都很難相信顏宣是凶手,”沈硯卿歎道,“但無論顏宣與祁臻,抑或是其他人,你所見的或許隻是他們性格與為人的冰山一角。”
風茗抿嘴無言,良久,她才開口問道:“那……此案中其他人呢?如何了?”
“其他人?”沈硯卿牽了牽唇角,“徐氏自然是跟著輕鴻回了勾欄裏謀生。祁夫人雖說大鬧了一場,但祁府到底大勢已去,廷尉寺也便沒有應下她無理取鬧的要求去對顏宣的私學做什麽處置。餘下的,倒也沒什麽特別之處了。”
“其實對私學不聞不問,也算是祁夫人想要的一種處置了。”風茗想起了那間私學清苦的模樣和那些並不足以獨立謀生的孩童,悶悶地答道,“我原本想著如此行事凶殘的凶手必得伏誅,卻在真相大白的前一刻後悔了——哪怕是廷尉寺原本就能找出真凶。”
沈硯卿自然是察覺出了風茗的心緒不寧,輕歎一聲:“風茗,你是人,而不是神。世事非一人之力所能扭轉。”
“難道從沒有人想過改變麽?”
“有,”沈硯卿莫測地笑了笑,神色有幾分飄忽與虛渺,“所以他們毫不例外地失敗了。”
風茗茫然。
沈硯卿見此,不禁失笑:“說的可不就是謝黨的‘二十四友’?”
“先生你說……那場火災會不會與這些人有關?畢竟寧朝不可言說卻又無人不曉的秘密,也隻有這個了。”
“謝黨之人或死或貶,怕是也不值得如此看重。”
風茗再一次地啞然了,她微微垂下眼,兀自整理著紛亂的思緒。
“你的病情好不容易才有了痊愈的跡象,也別太過勞神了。”沈硯卿見狀,便抬手為她掖了掖被角,囑咐道,“先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風茗也覺得精神尚有幾分疲乏,順從地點了點頭,目光仍舊有些不安分地在客房中的各處逡巡了一番。
沈硯卿笑了笑,聲線低沉微啞,仍舊帶著幾分笑意:“明日一早,我再與你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