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落梅風第一折上
四月末的洛都已褪去了春日的繁花景象,綿綿的細雨洗去了幾分亭台樓閣豔麗的鉛華,若非天氣總有幾分悶熱之感,這番景象伴著鬱鬱蔥蔥的嘉木,倒也別有意趣。
不過枕山樓近幾日接到的委托並不總是那麽有趣,便好比這悶熱的落梅時節,雖有景致,終無太多意趣。
譬如此時風茗手中的這個委托。
“先生,我可不可以……換一個委托去做?”風茗隻是粗略地看過了這一封委托信,便露出了幾分苦惱的神色。
“哦?為何?”沈硯卿放下了手中的書冊,隻是瞥了一眼風茗手中信封的落款,便微一挑眉,忍俊不禁般地笑了笑,“從三品卿家中的委托,分量也並不算差了。”
風茗撇了撇嘴角,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可……正室妒夫人調查丈夫外室這種事情,哪有什麽委托給我們的必要?”
“你看,此事不涉國事,委托金也不曾少了半分,何樂而不為呢?”沈硯卿笑道,“何況此事,也並不算那麽無趣。”
風茗輕歎一聲,並不抱什麽希望:“不知先生有何見解?”
“那名外室其實連外室也算不上,每到約定的日子便會與這位祁少府在城郊的客店會麵。”沈硯卿似乎對此等無聊之事也做了些大致的調查,“那家客店一年前曾有過一場大火,事後繡衣使費了好些時日卻最終隻能定為意外。”
風茗從沈硯卿的描述之中聽出了幾分異常,問道:“等等……此事理應交由廷尉寺調查,為何是繡衣使?”
“不錯,我也很好奇,為何因為一場最終判為意外的火災便調動了繡衣使?”沈硯卿眸光沉了沉,又道,“而且一年前的那時,祁少府非常巧合地也在場,而且差點因此喪命。”
“……此人是什麽來路?”風茗沉思著,不自覺地問出了口,“難不成這是針對他的謀殺?”
“謀殺?這便不清楚了。”沈硯卿頗有深意地笑了笑,“不過此人曾是度支尚書崔榮的同僚,後來因故貶了官,這些年卻又慢慢地爬到了從三品卿。”
“先生其實是以此掩人耳目想調查此地與這幾人啊……”風茗思忖片刻,似是明白了踏的用意,“我這就去辦吧。”
“等等。”見風茗似有起身離開之意,沈硯卿抬眼,出聲阻止道,“你未免操之過急。”
風茗頓了頓身形,看向沈硯卿,疑惑道:“先生有何打算?”
“明晚祁少府才會與外室相會,不如休息一晚再動身。”沈硯卿似是早有打算,從容道,“按照祁夫人的要求,查清外室身份便可。待他們離開後,你再去調查其他的事。”
“好。”風茗看了看此刻向晚的天色,便也應了下來,躊躇片刻,又輕聲道,“先生今日似乎看了一整天的賬目和卷宗了,可需要休息片刻?”
沈硯卿便也笑了笑,將手中的書冊小心地收好:“月末的雜事總算也處理得差不多了,是該休息一番。那麽風茗今日想去哪裏走走呢?”
“我?”這個問題似乎讓風茗很有些為難,“兩市之間似乎也沒什麽特別有趣的去處。不如……去西市的勾欄裏聽聽戲?聽聞那家戲班子近來是排了新戲在唱的。”
“風茗喜歡聽戲?那自然是可以。”驟然聽聞“西市勾欄”之時,沈硯卿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卻旋即又恢複了原先輕鬆的神情,“今晚大堂裏可有什麽‘特別’的客人?”
“來客雖然不少,不過看寧叔他們並未有什麽應接不暇的模樣,想來今晚倒也清閑。”風茗回憶了一番早些時候在大堂中記賬時的所見,笑道,“先生若還是不放心,不如便親自安排安排。”
“寧叔也是枕山樓的老人了,我豈會不放心?不過還是有些小事要交代一番。”沈硯卿略作思索,而後看向風茗,眸中滿含笑意,“去取一匹紅綃吧,我簡單交代幾句便去西市。”
“好。”風茗不由得輕快地笑了笑,起身走出幾步後又轉過頭含笑道,“那先生可不要失約。”
入夜,西市勾欄。
“先生,我們就坐在這裏如何?”風茗饒有興致地四處看了一番,最終選中了一處自以為極好的空座,轉頭看向沈硯卿。
沈硯卿微微頷首輕笑,眸光沉沉瀲瀲:“視角確實上佳,就這裏吧。”
待兩人坐定時,離戲目開演尚有一段時間。風茗一麵聽著周遭戲客的閑談,一麵翻開了今日的戲折子隨意地看了起來。
“《落梅風》?這出戲似乎從未聽說過。”風茗剛一翻開戲折子,便有幾分茫然,又向後翻了一頁細細看過,說道,“不過這位輕鴻娘子倒是勾欄一絕。”
“五月有落梅風,江淮以為信風,亦有笛曲沿用此名。”沈硯卿一麵玩弄著手中的折扇,一麵偏過頭看向她手中的戲折子,道,“按照戲折上所寫,此為輕鴻自編自演的告別之作,想必不會落了俗套。”
兩人閑談之間,周遭也陸續有看客入座等待,聊著今晚主角的二三事。
“聽說了嗎?輕鴻娘子這幾日唱完這一出新戲,便要隱退了。”
“這等大事,勾欄裏的常客有誰不知?隻是不知她因何而退,要知道輕鴻娘子也算是京中名伶,戲班裏怎麽可能輕易地就答應了?”
“這你便有所不知了,”看客說著將聲音略微壓低了一些,“替輕鴻娘子說這話的可是崔尚書,戲班再怎麽樣,也不敢拂了正三品官員的意吧?”
“竟然是崔尚書?看來一年前的那場意外倒是讓她因禍得福了。”
“可不是麽,你想想看,這官場上下,哪裏比得上度支部油水多呢?”
“行了,行了。”見同伴越說越離譜,另一名看客趕忙打哈哈道,“這種事情哪裏是我們平頭百姓能想明白的?看戲,看戲了。”
一年前、“因禍得福”、還有少府監與度支尚書……風茗聽著那兩人的對話,本能地覺出了其中的幾分不尋常。
莫非那場大火之時,輕鴻也在場?
她還來不及再多想些什麽,便聽得周圍都安靜了下來,而戲台上樂聲一響,嘔呀地奏起了折子戲開場前的樂曲。
“啊呀!出來了出來了!”
“輕鴻娘子出來了!”
“輕鴻娘子難得做如此扮相,別有風韻啊……”
……
一片嘈雜的人聲之中,風茗隨著看客們的視線看向戲台的方向,隻見台後一名生角扮相的伶人不緊不慢地踱步而出。雖然妝化得一絲不苟,卻仍可依稀辨認出這是一名曼妙美貌的女伶。
風茗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之人,略有幾分驚訝,道:“真是奇了,我記得輕鴻娘子素來擅長的是旦角戲,怎麽今日的戲如此與眾不同?”
沈硯卿對此倒並不十分在意,便也就半開玩笑地答道:“或許是這戲本有什麽獨到之處,非她來演繹不可呢?”
“哪裏會有這麽離奇的戲本……”風茗偏過頭看了看沈硯卿的神色,不禁笑道,“先生又在開玩笑。”
“也許不是呢?”沈硯卿仍是一副散漫而隨性的神色,“畢竟自己寫的戲本也隻有自己最為了解,不是麽?”
風茗正要再說些什麽,便聽得周圍又是一靜。原來在她說話之間已過了伶人亮相的時候,隻待片刻正戲便要開場。於是她也不再分心,專心地看起了台上的唱念做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