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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畫堂春 終上

  夜幕漸起,枕山樓內喧囂熙攘,絲竹盈耳,確是一個繁華而不失風雅的妙處。


  風茗自二樓的散客座俯看過去,果然能將大堂裏的各色人等一覽無餘。此時那些新秀們的宴飲尚未開始,已到達的人們或是靜觀樂舞,或是三三兩兩暢談天下,遠遠地倒也似真能看出幾分文士風流的氣度來。隻是這樣的氣度是真摯或是虛浮,或許也隻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而四顧一番二樓的來客,除去一些尋常的或是看熱鬧的客人們,還有不少京中官宦世家的小姐,這其中大多是風茗不太能對上姓名的籍籍無名的五六品官員之女,想來更為顯赫些的女公子多半都在雅間之中閑然而觀。大寧民風素來頗為開放包容,不用多想便知道,這多半又是那些官家小姐們在暗暗地尋覓著她們心中所謂的良緣。


  此時宴會尚未開始,沈硯卿也不知忙於何事遲遲沒有出現。風茗左右無事,即便猜到了那些女子的話題,她仍是百無聊賴地以手支頤聽起了鄰桌官家小姐們的閑言碎語。


  “姐姐,你看那一桌正對著我們這個方向的公子,生得好生俊俏。”緗色衣衫的女子伸出手指蜻蜓點水般地點了一下大堂裏的某個方向,微微側過身對著她的女伴掩唇而笑。


  風茗向著她所指的方向匆匆掠了一眼,那裏人來人往的,也真不知她們是如何能看得清的。


  被女子稱為姐姐的綠衣少婦向著自家妹妹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笑道:“這樣看起來確是不錯,倒是能和當年的洛都四公子比上一比。隻是妹妹可曾算過這席位?粗略看來雖然並非寒門官員,也應當是南士出身。”


  “這……南士又如何了?”


  “你應當也知道南北士族向來非常不睦,左右也不過那些成見罷了,隻是南士在朝堂立足之難,我也是嫁過去之後才慢慢知曉的。”


  風茗又粗略地打量了一番這兩人的衣著發髻,大致便對其家世有了些了解。她們自然是是一對姐妹,姐姐已然出閣嫁與南士官員而妹妹待字閨中,從她們的對話聽來,應是出身於司州一帶的北方小士族。


  寧朝原本發跡於中原地帶,朝中多為北方前代梁王朝的舊士族,當年揮師南下進攻東越之時費了不少時日亦折損了不少兵力,故而朝中對南士便有了深厚的成見,即便如今距離當年之事已有近四十年,情況卻仍舊沒有太多的變化。


  這樣想著,風茗複又繼續聽起了兩名女子的閑談。


  “對了,方才姐姐說什麽當年的四公子?怎麽從未聽姐姐提起過?”緗衣女子好奇地問著。


  “說的自然是洛都四位聲名盛極一時的公子了,不過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我也不過才十一二歲吧……”綠衣少婦欲言又止,“若非涉及了新政逆黨,哪裏要這麽避諱?”


  新政逆黨……和謝家有關?風茗啞然失笑,也虧得當年那些京中的小姐們竟能無聊到去弄出這麽些說法。當年謝家煊赫一時,黨羽之中確有以“二十四友”為首的一幹青年才俊,隻是僅以品貌論之,未免對他們太過輕視。


  “新政……莫不是其中有謝家的公子?”


  綠衣少婦壓低了些聲音:“是啊,平陵將軍謝景行的庶長子謝商羽,便是那時候的四公子之一,雖然不曾遠遠見過,倒也聽聞他不僅品貌上佳,更長於兵法謀略,可惜……”


  緗衣女子很是惋惜而向往地點了點頭:“那其他三位又是何人?這裏嘈雜至此想必也沒有人會關注,姐姐但說無妨。”


  “另外三位……”綠衣少婦陷入了回憶,“其中一位想必你多少都聽說過,是當今的繡衣使統領裴紹裴大人。”


  “呀……”緗衣女子低聲訝然道,“我聽說過,據說如今還很得中宮殿下的賞識呢。”


  “不錯,他也是那時四公子之中,唯一與謝黨無關之人。”


  “那……還有兩位呢?”


  “剩下的兩位就多多少少有些神秘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神秘?有什麽事情會在風氏商會麵前顯得神秘呢?風茗來了幾分興致,正打算繼續仔細地聽下去,忽而聽得有人衣袖生風地站到了她的身側。風茗回過神來,這才看見沈硯卿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她的桌旁,微微彎下腰,屈起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敲了幾下桌麵,含笑的眸子裏正影影綽綽地倒映著她的影像:“你何時也開始好奇這些了?”


  風茗瞥了一眼那兩名女子的方向,見她們似乎也向這邊投來了目光,似乎竊竊私語地說起了些什麽,便低聲笑道:“宴會還沒有開始,先生方才也一直不見蹤跡,還不許我暫且聽一聽聒噪的瑣事聊以為樂了?”


  “還好,在宴會開始之前到了——不然若是吃了你的罰酒,豈不是要成了笑談?”沈硯卿微微笑著,在風茗對麵的座前施施然坐下,“如何?聽到了些什麽?”


  “這不是還在聽嘛……”風茗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沈硯卿會意,便也好整以暇地半倚著案桌聽起了那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言碎語。


  “……這麽說來那位應嵐公子倒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了,真是可惜。”也不知綠衣少婦說了些什麽,女子很有些惋惜地歎了一句,而後複有掩唇調笑道,“不過聽起來啊,姐姐倒是很中意這位應嵐應少卿呢!”


  “小丫頭亂說些什麽呢,不過是因為他在廷尉寺時確實破了好些案子,又在洛都遠遠地見過幾次罷了。——何況饒是一時的少年英才,到最後也不過是折於火場。”綠衣少婦半是嗔怪地看了女子一眼,“還聽不聽了?”


  “好好好,姐姐再說說那最後一位呢?”


  “最後一位才是最神秘的,這位公子是當年‘二十四友’中的穀雨,雖說曾遊冶京華頗有才名,卻不曾出仕亦非幕僚,連留下的名號似乎也隻是假托化名……”


  “倒真是有幾分神秘,不過這位公子後來卻又下落如何?”


  “早在‘那件事’之前就離京不知去了何方,據說是回鄉繼承了家業,誰知道呢?”


  ……


  風茗聽著那兩名女子絮絮地又說起了其他,忽而徑自地感慨了一句:“十年前的洛都竟是這番風流倜儻的景象麽?也不知她們說的那幾位公子到底風采如何?”


  “你看起來似乎很向往?”沈硯卿半是調侃地笑了笑,“關於那些人商會裏倒有不少記錄,真要有什麽興趣的話自然可以去看看。”


  “我可沒有。”風茗撇了撇嘴,一笑,“一定要說的話,我隻好奇那‘二十四友’中的穀雨到底是何方之人,他聽起來應當出身於頗為顯赫的世家,否則哪裏能有那般足以立足於洛都的才情襟懷?”


  “聰明。”沈硯卿卻沒有多說些什麽,轉而意蘊不明地問道,“你可知道我因何事耽擱了時間?”


  “唔……”風茗沉思了一番,搖了搖頭,“這不好猜,中庭裏來了什麽貴客嗎?還請先生明示。”


  枕山樓除卻臨街的三層小樓以外,另有中庭與後院,中庭之中散布著相距頗遠的廂房,專供一些貴客前來宴飲議事,而後院則是客人的投宿之所。


  “不錯。”沈硯卿素來閑散的神色斂了幾分,卻仍是溫言笑道,“確實來了兩位……很有意思的客人,所以我便去中庭大致看了一番。”


  “……很有意思?”


  “廷尉寺卿陸秋庭,會同近日入京的秣陵慕容氏新任家主慕容臨。這兩位看起來並不會交集,今日卻是同來,很有趣不是嗎?”沈硯卿並未正麵作答,反問道。


  “確有些反常,這兩人除卻同出於江南,似乎再沒有什麽相似之處。我記得陸寺卿在平康朝便已入京任職,但慕容家主卻是第一次來呢。”


  沈硯卿很有興致地笑著:“如果我說這位慕容氏的家主正是那些女子傳聞的‘穀雨’呢?”


  風茗略略有些驚訝,征詢地看向沈硯卿:“咦?我記得陸寺卿當年亦是‘二十四友’之一,不過這樣說來,他們如今又會談些什麽呢……”


  “這我可不清楚了,難不成要躲在廂房外聽著不成?慕容臨行事謹慎,必不會輕易吐露什麽。”沈硯卿自然明白風茗想要問些什麽,散漫地笑著,“該知道的總會知道,別著急嘛,不過依我看……知道了也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這又是為何?”


  “……”沈硯卿難得地沉吟了片刻,給出的回答卻讓風茗很有些哭笑不得,“直覺。”


  “這個玩笑可是一點都不好笑。”風茗自然是將信將疑,凝神思索了一番後微笑著開口,“先生可素來不信這種無憑無據的直覺。”


  “並不算無憑無據,”沈硯卿答道,“你也知道,與財利一樣周轉流傳的還有形形色色的秘聞,慕容氏執掌了這麽多商會的運轉,豈會是消息閉塞之人?”


  不等風茗再問些什麽,他忽而看向了樓下大堂的方向,低聲道:“暫且不說這些,他們的宴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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