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畫堂春第三折下
另一邊,江飛白與蘇敬則二人在離開了問詢的廂房後一時無事,便一麵談論著方才的問詢,一麵沿著中庭的回廊向著後院的客房信步走去。
“那時候情況混亂,你倒是悠閑,還看起了他們家客房門戶的結構。”江飛白不知在思考些什麽,忽而不著頭腦地說了一句。
蘇敬則不緊不慢地開口,語氣之中很是平淡:“我隻是在想,當時客房的門窗都是上了鎖,若此事是意外便罷,但若不是,想必行凶之人便在其中另有出入的門路——說到底,也不過是猜測罷了,卻不曾想到當真有這一層玄機。”
“對了,怎麽突然想起要去那湖邊?平白惹得廷尉寺的懷疑。”江飛白似乎終是忍不下好奇,問道。
“確實隻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僅憑這一點又如何能定罪?”蘇敬則仍舊並未側首看他,隻是淡淡地笑了一聲雲淡風輕地一帶而過,似是不以為意,“幸而孟少卿大度,也不曾為難什麽,江兄又何必做這些徒勞之思?”
江飛白的語氣之中也不知是不滿還是擔憂:“我可是想不明白你們為何偏偏都在這時候出了差錯。”
“我們?”蘇敬則這才微微偏過頭來,似是有幾分疑惑。
“方才廷尉寺之人召集我們前去中庭之時,似乎並未見到顧淮之的蹤影,後來你又差點兒沒了蹤跡……故而我才這樣說。”
“這樣說來今日我似乎也一直不曾見過顧兄,”蘇敬則思索著說道,“眼下時候不早,今日枕山樓的動靜又這麽大,他怎會還沒有起身?”
“你這會兒倒是操心起了別人。”
“江兄不也是如此?我記得你向來有些看不上顧淮之的行事。”
“……”江飛白一時沉默不答。
“倒是我唐突了,“反倒是蘇敬則徑自輕聲笑了笑,也不追問什麽,轉而道,“江兄一會兒可有什麽安排?”
“如何?還惦記著昨晚未曾分出的勝負麽?”
“是啊,”蘇敬則微微頷首,笑道,“若是江兄無事,不妨便將這未竟的比試比完吧。”
江飛白聞言,語氣不自知地輕鬆了幾分,調侃道:“若非昨晚比試前第七弦無故斷裂,而我又不曾備下換用的琴弦,怎會因換了不趁手的琴而無故落後一籌?”
“江兄可是在責怪我的琴不夠趁手?不過昨晚一進屋便見你四處翻找著備用的琴弦,倒著實讓人有些驚訝。”蘇敬則便也順勢調侃道,“琴弦無故斷裂多為凶兆,想是預見了今日的命案吧?這樣說來江兄似乎不該就這樣隨意地將那斷弦丟棄。”
“說到底也不過是些玄奇之談,何況那時又何曾想到過這麽多?”江飛白便也笑了笑,提議道,“待到枕山樓的出入禁令解除,我再去買上一根絲弦,這比試便到那時再繼續吧。”
“好。”蘇敬則也不再多說什麽,將對方的提議應了下來。
兩人一路閑談著踱步回到後院,這才發現後院的客房之處有些異乎尋常的喧嚷。不少學子聚在一間客房外翹首觀望著屋內,看起來似是被廷尉寺的衙役攔了下來才不曾蜂蛹而入。
“這是怎麽回事?”江飛白率先感到了幾分異常。
“如果我沒有記錯,那間客房裏住著的正是……顧淮之吧?”蘇敬則微微蹙眉,語氣卻是波瀾不驚,亦是沒有做任何猜測。
“走,去看看。”不由分說地,江飛白已然快步走入了那群人之中。蘇敬則的身形頓了頓,也隻得跟了上去,聽得學子們左一句右一句地議論著此處之事。
“……這麽說來,這顧淮之真的就是那個凶手了?”
“……不然還能有誰?據說孟少卿一麵在中庭挨個兒審問一麵派了人來搜查每個人的客房,這好巧不巧地,就在他的房裏搜出了醉生散。”
“……什麽啊,分明是從今日一早開始顧淮之就不見蹤影,孟少卿審問時見不到他才派了人來尋。”
“……可那裴珩不是死於意外嗎?”
“……據說啊是在他生前的茶水裏發現了大量的醉生散,裴珩可是從來不碰這些啊,你說這可還能判做意外嗎?”
“……這……也可能是昨日嚐試這醉生散嚐得多了些,而後自己撞倒了書架上的花盆啊?”
“……唉你在這兒瞎猜些什麽?你想得到的東西,孟少卿會想不到?”
“……你們啊……單論私藏這麽多的醉生散,就已經是不小的罪名了。如今官府嚴控五石散的買賣,何況是這藥效更烈的醉生散呢?”
“……我看顧淮之平日裏就愛服用這些東西,原本還以為就是尋常的五石散呢,想不到啊想不到……”
“真要說起來,那天晚上我還曾聽見,這兩個人似乎爭執了好一會兒呢……”
“……嘿,世家望族的人啊,可真是膽子大……”
……
“凶手竟然是顧淮之……”蘇敬則略略地聽過了他們的幾句議論,語氣之中難得地有了幾分因驚訝而生出的波瀾。
“聽起來多半是這樣了,”江飛白翹首看著屋內,神色之中不免有幾分譏諷,“雖說確實很讓人驚訝,不過這樣看來,案子很快就能結了,倒也不算什麽壞事。”
蘇敬則本知道江飛白素來與這些世家公子多有齟齬,如今這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也在意料之中,卻還是說道:“裴珩與顧淮之兩人一向都是瞧不上對方,你倒是一視同仁。”
“都不過是結黨營私明爭暗鬥之輩,自然沒什麽分別。”江飛白冷哼一聲,“如今他們這副模樣……咎由自取罷了。”
蘇敬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並未多言,隻是靜靜地觀察著客房外看熱鬧的眾人。
顧淮之的房中陳設頗為整齊,一看便知沒有他人闖入的景象。
而客房的主人此刻正被廷尉寺的衙役看管著坐在一旁,看起來似乎對眼前的情況頗為不解。
風茗先一步來到了房中,想著顧淮之自有他們廷尉寺去審問,便向著領路的衙役點了點頭,走向了一旁的櫥櫃。
“客房中的這些……確實是五石散與醉生散不錯。”在廷尉寺衙役的帶領之下,風茗從櫥櫃中取出細頸口瓷瓶中的藥物,仔細查看了一番。
“可……家中有這兩種藥的人,大寧可是並不少見吧?”剛剛被衙役們喚醒的顧淮之顯然還不明白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廷尉寺和風氏商會怎麽連這等事情也有空來管了?”
風茗素來在應對這類紈絝子弟的事情上很有些無力,便也隻能簡短地解釋道:“裴珩今早被發現死在了房中,而他昨夜用過的茶水之中正被下了醉生散。”
“他竟然真的死了……”顧淮之似乎懵了片刻,徑自喃喃了半句,複又反問道,“昨晚的醒酒茶是江飛白置辦的,你們為何不去懷疑他?
“廷尉寺已經調查過,留宿枕山樓的學生之中隻有你有醉生散的來路。”孟琅書甫一走入客房便聽見了顧淮之的辯駁,有些沒好氣地說道,“何況醉生散向來是暗處買賣且價格不菲,江飛白一介寒門學子,何必偏偏要去輾轉購買此物?”
“這……”顧淮之一時語塞。
風茗見此,為免去無意義的口舌之爭,緊接著發問道:“顧公子,可否說一說你昨晚宴會結束後的行蹤?”
顧淮之的眼神閃了閃:“昨晚?昨晚……自然是宴會散去之後便歇下了。”
“哦……本官怎麽倒是聽聞,你似乎和裴珩在他的房中有過些爭執?”
孟琅書很適時地補上了這樣一句,顧淮之迷茫的臉色一時便有些尷尬:“爭執啊……好像也是有的,約摸是我睡得有些久了,記不清了。”
風茗原本在一旁查看著他房中的茶水糕點等物,聽得這話一時也有些好笑——顧淮之這豈不是在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攬麽?即便是醉酒,記憶也不至於如此錯亂吧?
難不成……
這樣想著,風茗停下了手中之事,走上前來。
“孟少卿,依我之見,他這副模樣倒不像是飲酒過度,而是……”說到此處,風茗抬手指了指他房中放置那些藥物的櫥櫃,很有些無奈,“如今看來,哪怕他未必是凶手,也難免會是從犯或是知情之人——他這副大夢方醒的模樣,實在是難以入手。”
孟琅書亦是頷首讚同:“風姑娘說得也有理。”
而後他轉而對顧淮之道:“如今看來,在你洗脫罪名之前,都得和廷尉寺先走一趟了。”
“……”顧淮之也不知是否思維清醒了些,沒有再說什麽反駁之語。
待得廷尉寺的衙役們在此處簡單地取證完畢,便開始著手將顧淮之“請”去中庭暫且另做安頓。
原本喧囂的人群在房門打開的那一刻突兀地歸於沉寂,學子們無聲地為走在前麵的官吏們讓開了一條道路,靜靜地看著神色之中難掩頹靡的顧淮之隨著廷尉寺的官吏一路離開,也靜靜地看著他們將客房中作為證物的醉生散盡數帶走。
一時無人再多言,仿佛一切便就此水落石出一般。
此刻已近午後,日光隱隱地已開始向西挪動。
風茗隨著廷尉寺的衙役走出客房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她莫名地想起了昨日的傍晚,那時沈硯卿不知得了什麽情報,匆匆將樓中之事交與風茗便離開了枕山樓;而那時這些學子們正三五成群地來到枕山樓赴宴,全然不知這之後將會有這樣一番一波三折的變故。
那時的窗外正是陰雲漫天,夕陽在西方遙遠天盡頭的雲層縫隙裏漏出幾縷溫暖的橘色光芒,像是黑暗中閃爍著的希望,卻也如每一點光明的背後,都躲藏著難以預知的暴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