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四
摸一個小短篇。
有時候我會寫一些沒有意義的短篇。
什麼都不表達,就是沒有意義的故事。
而且四四四這個章節很有意思。
……
她長得有點可愛,臉是肉嘟嘟的,帶著點嬰兒肥,因此看起來比真實年紀小。眼睛很大,不是通常美人那種上挑的眼尾,眼角是向下的,有點楚楚可憐的意味。
長發挽起來一部分,不太複雜的編髮,婉約又帶著股隨性。
妝容也一樣,偏向橘色調的口紅,細細的眉毛帶著溫婉的弧度。只抹了一點顯氣色的胭脂,本就年輕水嫩的臉上不需要太多的修飾。
看見她的人,都得感嘆一句:
真可憐啊,這麼小就出來當陪酒女了。
她本人卻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沖談論的人們扔出一個露齒笑,眼睛都彎成縫,憨憨的。
於是人們愈發覺得可惜。
但沒人會真的對她伸出援手,這世道,自保還來不及呢。
於是她在那街道呆了一天又一天,客人天天都換,她卻依舊是那副天真模樣。
……
對了,她叫蘇青。
名字是收留她的店長取的。
阿青喜歡穿旗袍,店長就給她買了旗袍,她看中了繡花的團扇,店長就把團扇買回來,當作生日禮物。
於是可以看到阿青在休息的時候,穿著旗袍,搖著團扇發獃。店長不太會買衣服,這人在風俗場所里混久了,買衣服都是買那種輕薄的,高開叉,稍微一動就能讓人看見雪白在眼前晃。他送阿青穿這個,自己也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但阿青不在意,她可喜歡這旗袍了,幾乎天天穿。老闆不得不給她買了一式三件,換洗著來。
而且因為臉龐過於可愛,她做不出他人那樣的媚態,穿著竟也沒太多俗氣。
大家都說店長把蘇青當女兒養。
店長笑笑,阿青也笑笑,他倆笑起來幾乎一樣,都有些憨憨的。 ……
阿青自然也會去陪酒。
她話不多,偶爾說上一句,聲音糯糯的。更多時候是附和客人笑一笑,眼睛彎一彎,實在忍不住的時候會用團扇遮住半張臉,低下頭,衣擺和頭髮輕輕顫動。
蘇青的琴棋書畫都學得不精,樂器也不會幾樣,撥彈幾下琵琶就耗盡了全部的才華,是個不折不扣的花瓶,好在客人也不在意這些。客人覺得只要看著阿青坐在一邊就好啦,那雙手也沒必要為了彈琴弄出繭子。
只需要她坐在一邊剝幾個橘子,看著她白玉樣的手指撕下白色橘絡,又或者將洗凈的青提一顆顆摘下來,放在玻璃小碗里,手背一推,滿滿的酸甜果子就到你面前,而她拿著手帕,垂眸認真地擦去手上的水珠果汁。
最好叫她斟酒,這件事她最熟練。酒液如細線,在杯子里打著旋兒,差不多滿的時候,就往酒杯里添幾個冰塊兒,叮叮噹噹地端到你面前,接過杯子,彷彿還能感受到她手指的餘溫。
而阿青會期待地看著你,那雙眼睛比清澈的酒液還要醉人,瀲灧了水光。又不敢大膽直接地看著你,微微側身,用餘光偷瞄你的反應。
那些喧鬧的、骯髒的東西,好像就這樣被鴉羽似的睫毛隔開了。
她總是能讓人安心下來。
不會讓人聯想到一笑傾城的美女,而是鄰家的、可以觸碰到的人。一個天真的,純凈的,還沒有長大,需要人細心呵護的妹妹、女兒,或者別的什麼。 ……
阿青總是在被人寵著。
她也理直氣壯地接受他人的照顧,然後對著人笑一笑。
太軟了。
這樣的女孩子,離了他人的保護,應該沒辦法在這兒混亂的地方活下來吧。有熟悉的客人喝醉酒後嘆氣。要不然就讓阿青到他家去,當他義妹吧。
阿青不肯。
她只願意在店長這兒,其他地方哪兒也不去。
「阿青最喜歡店長了。」她對所有人都這樣說。
也是。
只有她和店長在一塊兒的時候,才會像只小貓一樣展露討好又笨拙地姿態,不會緊緊黏著,但一回頭,必定能看見阿青在不遠處,偷偷望著他。店長怕冷,喜歡溫過的酒,阿青就為他溫酒,酒里添一顆梅子,用手捧到面前的時候,溫度剛剛好。
「阿青最喜歡店長了。」 ……
所以在槍與刀裡面,阿青選了槍。
用刀子的話,會冷的吧。滾燙的生命從刀口裡流淌出去,那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由生及死,漸漸降至冰點。
所以還是用槍比較好,只需要一瞬,什麼都結束了,然後在一切開始變冷之前,送上一把火,這樣就永遠不會冷了。
阿青從濃煙里走出來,捏著團扇,斂著眼,微微帶著笑意。
又有點難以抑制的悲傷。
這入秋的夜,還是有些冷。
……
蘇青很小的時候就來了這條街。
她小時候要更加可愛些,幼態的臉與年紀匹配,稚氣十足,懵懵懂懂地望著來往的人。
「她是個好苗子。」
阿青聽不懂大人在說什麼。她太孤僻了,父母走得早,沒人養她,親戚救濟了幾個月,也無力維持了。便隨手找了個人家,將她賣了出去。
那戶人家還以為阿青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女,阿青也沉悶,被打被罵只哼兩聲。
父母教導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
買她的那戶人家也很快破落了,還是沒人要她,於是她又被賣了。彼時已經六七歲,她卻還是憨憨傻傻的樣子,說話都生澀。
——開口的時候還嚇了大家一條哩。
聲音軟糯軟糯的,像是剛做出來的青糰子,熱乎乎裹著甜甜軟軟的細膩豆沙。
買她的人自然很開心,將她送到了這條街。
阿青之後再也沒離開過這兒。
……
蘇青這名字是店長取的,許是因為阿青的眼睛是罕見的靛青色。至於姓蘇,只是因為她們這一批都來自蘇杭罷了。
阿青是姐妹裡頭年紀最小的那個,也是最得寵的。
原因無他,她太聽話了。
像個精緻但沒有靈魂的漂亮人偶,店長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也會學著大人做出成熟的表情,臉上儘是稚氣,弄得有些滑稽。
店長卻覺得阿青這樣的最好了。
「這樣才能在這條街活下去。」
「沒有心的孩子。」
……
可能其他人會有點好奇店長做什麼的。
哎呀,只是開酒館的一個普通人啦。最多就是以前在道上干過些黑活。
那種走鋼絲的生活太累了,哪有現在好,窩在灰色地帶,黑白兩不沾,混混沌沌地活下去。
閑暇的時候,他喝了點酒的時候,偶爾會回憶起過去,然後教姑娘們玩一玩刀,還有那藏在柜子里的槍。
阿青學這些很快。
她不在意危險,也完全不覺得那是什麼危險物件。纖細手指撥弄槍支的時候,就和撥弄琵琶一樣,漫不經心,不知不覺就完成了組裝,完成後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這比會發出音調的琵琶無趣多了。
其他人甚至沒在意她在玩。
最多也就是看見她摸了摸槍,然後拔高了音調尖叫:「阿青!不要玩這個!」
於是阿青以後也沒玩過這個。
誰也不知道她的手有多穩。
……
啊,至少店長是知道的。
店長低頭看向自己胸口的血洞時,蒼白的臉上想掛出一個笑,結果牽扯傷口,變得有些猙獰。
阿青的手真的很穩。
失血過多,他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前暗下去。
又亮起來。
是阿青點了火。
「晚安。」
她說。
……
「失火了!失火了!」
一場火把一條街都叫醒了,人們提著水桶往火里潑水,前後奔忙。
有人發現了蹲一邊的阿青。
「阿青,沒事吧?」他臉上沾著灰,混著熱汗,映著火光,表情帶了絲顯而易見的憐憫,「唉,真可憐啊……家給燒了。店長呢?」
阿青總是跟著店長的,因此他下意識覺得店長也出來了。
阿青沒說話,指了指大火。
於是路人的表情愈發憐憫。
「唉,真可憐啊。」
這樣柔弱的阿青,以後該怎麼辦呢?離了他人,她該怎麼活下去呢?
阿青臉上還沾了一點紅色,是血吧,從火里跑出來,在哪蹭到傷著了。畢竟她是個不太小心的姑娘。
這個念頭從他腦海里閃過去,沒做停留。現在哪有時間思考這個呀。他繼續去救火。
……
「你以後該怎麼辦?要離開這兒嗎?」
火停下來的時候,還是有人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離不開這兒呀。」
阿青軟軟地回答。
一切都化成灰了,酒館,店長。
好在供姑娘們住宿的地方在另處,大家都還活著。
……
「我開家酒館吧。」
她捏著店長送她的繡花團扇,睜著靛青色的水靈眼睛,對著空無一人的廢墟說。
「開家新的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