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心疑
“莫氣,公主許是對他一時新奇罷了。”何有垂下眼簾低聲勸道,心想難道江蘺沒有在暗中相幫嗎?
不會的,那時侯他看的明白,那種性子高傲又清高的人,對冒犯自己的皇子可以不假思索的大打出手,對他給的千金一諾也進退有度,絲毫不見慌亂驚措,這種人就算是入宮當了媚色侍人的男寵,但骨子裏的冷傲血肉是除不掉的,答應了他的事就算是拚盡全力也會竭力完成,絕對不會是那種當麵一套,背麵一套的偽君子!
況且,那個小男寵還沒有足夠的膽子與能力和他玩背後的心眼!何有暗自冷笑一聲,隻要他一句話,任是再美再好的尤物也會頃刻間變成紅顏枯骨,因此他當時才會毫不在意的當麵與江蘺全盤拖出他與花樓的關係,就是因為他半點不擔心江蘺能在他手心裏翻出個什麽波浪來,反倒是必須乖乖的跟著他的安排走。
所以於情於理之下江蘺也不該會毀約鬧事,而聽花樓滿腹怨言的說法,更不該以至私下還在公主麵前虧言花樓,那就隻有了一個解釋——江蘺還沒來得及暗中相助花樓。
畢竟想要快速把一個人拉到了與自己等高的位置,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聰慧的人都知道這事情急不得,需要一點點的改變某人心裏已經固定死的印象,勾起公主對花樓的興趣,這不僅需要耐心與信心,還需要方法和手段。
而從那兩次接觸看來,那江蘺不是個蠢笨魯莽之人。
想明白後的何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伸手輕輕的覆蓋在麵前還在鬧小情緒的花樓頭上一邊撫摸,一邊柔聲撫慰道;“好了,多氣無用,還平白傷了身子,也許哪日公主又會重新看到你的好,你耐心些,對那江蘺也和善些,別給公主落下個善妒的印象,那就得不償失了,知道嗎?”
至於他為了花樓向江蘺施壓許事的事情,這種小事不提也罷,他還不屑為了一個小恩小惠就向花樓重複聲言,搞得像是他做了多大的好事一樣。
頭被何有像勸慰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般的輕撫,花樓驚得眼珠一睜,眉目如畫的小臉立刻紅了大半,緊緊抿了嘴角從鼻腔裏輕輕的呼出了一個小小的恩音。
見他十足緊張兮兮的像是個害羞靦腆的小貓模樣,就因為何有摸了摸他的頭,勸了兩句後,哪裏還能看見剛才一絲半縷的怨誹不甘的惱怒情緒?
何有被他這輕易就能哄好的性子逗得忍俊不禁,鬆開手轉頭去端起桌上的茶水,而在他轉開眼的刹那,花樓的眼中迅速閃過失望與幾分渴求的陰鷙,當何有再回過頭時,那大大星眸中仍幹淨純粹的一如往昔。
喝完了一杯茶後,何有單身一人坐在了殿中有些百般聊賴,宮內公主不在,殿裏少數幾名侍婢又不敢接近他,個個挑了離他最遠的距離站著,死活不敢靠前一步,仿佛他就是個吃人吞肉的野獸,唯有花樓一人殷勤至極的給他泡茶端點心,一麵與他說著些亂七八糟的雜趣樂事逗他發笑,倒是也其樂融融。
直到喝完了第二杯茶,何有等了一會兒看十一十二也沒趕回來,知道東廠離這裏的距離不近,一來一回少說都要半個多時辰,便是他們走的再快怕也是要一段時間的,左右無事下他便讓花樓又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一麵與花樓說著閑話來打發無聊的日頭。
茶喝到了一半,越聊越是犯困的何有漸漸支撐不住睡意來襲了。
門外日光西沉,暖暖色調透過門外重重柳葉翠樹,投進來影影綽綽的影子,隨風那影子也跟著晃晃悠悠,何有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花樓清脆如鳥鳴的少年嗓調在出聲,卻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麽,他單手撐著臉勉力睜眼去看身前人,卻眼神迷離的望見眼前開始顛顛倒倒的豔色身影。
麵前的人隻手按臉的正看著他,眼神卻恍惚遊離,半張開的水色點唇,隱約能瞅見其中殷紅,花樓看的臉不住的發紅,他忽然覺得嘴中有點幹有點澀,喉嚨有種被人扼住的窒息感,於是他攏在衣袖裏的手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迫使自己的表情姿態看起來自然無事,輕聲勸道;“千歲大人,你困了,去偏殿睡一會兒吧。”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何有才反應過來了這句話,隨即慢慢點了點頭,順著花樓伸手扶他的力道起身慢步往偏殿裏走,剛一入了殿門,房間裏就撲鼻而來幾絲清香,縈繞在鼻尖隻覺舒適好聞,何有沒多大在意,隨口誇了一句;“香不錯,聞著很讓人安心放鬆。”
花樓扶著他肩膀的手微不可察的一抖,又繼續若無其事的扶著他往春塌上走,微笑道;“這是清心檀香,公主前幾日從某位娘娘那裏得回來的熏香中的一種,具有凝神除憂,安魂落心的作用,正好適合千歲大人小睡一會兒。”
“是嘛,挺好的。”何有軟軟的抬起手打了個哈欠,剛到了塌邊足下正好撞到了腳踏,身子一歪徑直就倒向了塌上,幸虧是花樓一直小心扶著他才及時抓住了落勢,重新把他扶起安置到了塌上,再給他一點一點掖好了薄蟬絲被的空隙。
全程中何有困的不行,神誌昏沉,便安心自得的接受了花樓的伺候,等到花樓把他細細妥帖的安置在塌上正要轉身離開時,何有低聲囑咐了一句;“過會兒十一十二來了,你就把我叫醒吧。”
正背身離屋的花樓聽見後快速的回頭瞟了他一眼,看他重重閉上了眼沉沉睡去,是真的困倦極了的神態,心中卻莫名的緊了一緊,花樓咬了咬兩瓣腥唇,壓聲應了一聲是,就是不知何有有沒有聽到這句回答。
隨後花樓出了屋子,再伸手從內置外的輕輕合上門。
緊閉的殿內陣陣冷香逐漸彌漫開來,安謐無聲的平靜足以讓最暴躁的人沉浸在這安靜中,日夜沉淪。
又過了好一會兒,就在這寧靜如水,仿佛整間屋子的時間都停滯在這令人安心的一刻時,緊閉的殿門忽然慢慢的打開了,花樓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花樓轉身緩慢的關上了房門後,他站在了門前頓了一頓,然後像鼓足了勇氣一般輕步走到了塌邊,先是居高臨下的審視了塌上的何有好一會兒,看他始終一動不動,眼睫垂閉,呼吸規律清淺,一如往常深睡難醒的狀態,花樓淺淺的小舒了一口氣,卻不敢掉以輕心,彎腿湊近何有耳邊小聲喊;“大人,千歲大人,千歲…..”
見連喊了幾聲何有也沒有一絲反應,花樓終是輕鬆的揚起了笑臉,心中不再是胡亂猜疑什麽。
他直腿起腰,一撩衣擺坐到了何有垂放在被外的手邊,滿足又歡快的伸手去握住了何有的手,放在了手裏細細的把玩起來,隨後他抬起何有的手低頭親了食指指骨一口,同時餘光去看何有的反應,仍是紋絲未動,呼吸不亂,沒有一點醒來的征兆。
直到此時,花樓心下一直懸著的巨石才落了下來。
不知為什麽,他今天總覺得何有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裏怪,尤其是聽到了那後麵的一句叫他喊醒自己的話,更令他心裏懷疑自己一直以來小心藏著的秘密,以及對他做的事情被發現了,那時差點把他嚇得心髒都要跳了出來!
他不能想象何有知道那些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結果,也不敢想象,怕他一怒之下殺了自己,更怕他把自己丟進了東廠牢獄裏讓他親身一一受盡那些慘無人道的刑法!
如果是那樣,他寧願一開始就讓何有殺了自己也比承受那些生不如死的折磨手段好!
所幸從目前看來,何有並沒有看出什麽才對,不然不可能會這麽鎮定的睡在了這裏,還一再容忍他到了現在。
想到這裏花樓不禁訕笑,都不知道該是覺得自己可悲,還是慶幸了。
花樓癡癡的凝視著身前安睡不知一切的人,一手還握著何有的手,另一隻手則是撐在了何有頭側邊,目光一一掃過何有的眉,何有的眼,何有的臉,然後停在了何有的唇上.
他視線緊緊的盯著那兩片薄唇,心下難耐的像是有羽毛在輕輕的搔,教人癲狂!
以前他從不敢對何有做太過的舉動,唯恐何有醒來會發覺到什麽,可從前麵幾次的經驗來看,他現在就算是親一口也沒什麽吧?
隻要他輕些,絕對沒事!花樓暗暗在心中給自己打氣,目光再次挪向了何有的臉上,前傾身子漸往何有麵前靠,正在他與何有的唇之間隻隔了一隻手的距離時,他感覺胸腔裏的心髒跳如擂鼓,竟像是要緊張激動的跳了出來,他不敢睜眼繼續看何有的麵容,便閉上了眼準備隻輕觸一下便算了。
可是那想象中的溫涼還沒有觸及,臉上就突然受了重重的一耳光,花樓被這重力打的頭往旁一偏,身子跟著往塌下摔了出去,就地滾了一圈後花樓隻覺眼冒金星,臉上劇痛!
而花樓根本顧不上這些,因為他聽到了一道冰冷入骨的陰柔嗓音響起,如同一把利劍猛地插入了他的胸口,頓時全身血液逆流,寒意順著脊背而下,瞬間凍死了他所有的感知觸覺。
“花樓,我沒想到你竟然敢跟我耍心機!”
跪坐在地的花樓呆了好半響,然後才極慢極慢的扭頭去看向了塌上的人,何有已是單手撐麵的坐了起來,一手按著塌邊,正橫眉豎目的狠狠瞪著他,一雙黑瞳之中充斥了滿滿的怒火憤意,以及幾分微不可查的失望排斥。
花樓見他眼神明亮,神色陰狠,哪裏是有剛醒過來的一絲困倦之意!怕是從頭到尾進了這屋子裏就沒有睡著過,之後自己進來喊他,摸他的手都是無比清醒的!
花樓看著那一張怒火焚燒的臉緩慢的露出了一抹慘笑,九千歲何有果然沒有辜負外麵傳言所說,陰狠狡詐,心思深沉,就為了能看看他到底是要做個什麽,竟然能裝睡裝的毫無破綻,連他故意去親他手試探,他卻是呼吸都不錯一分!叫自己一點起不了疑心!
而在最後看清了他真正的心思後,抬手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把他打得暈頭轉向,打得他白日蘇醒,讓他知道這個暗中的美夢是做不下去了!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花樓反倒是不怕無懼了,頗有一種破罐破碎的認命感來,他把難過,擔憂,恐懼等等之類心緒全部深深藏了進去後,花樓攬袖從地上優雅站起,慢悠悠的甩了袖子,臉上也勾起了一抹魅笑掩住了其中的狼狽頹敗;“千歲大人,就為了看我是要做個什麽,你還真是舍得啊,任摸任親的,怎的就不再忍忍我做點別的事情呢?到了那時,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花樓,你個混賬,你以為你究竟是有幾條命拿來給我砍?!”何有聽他直到此時也不知悔改,甚至還胡言亂說,心下氣的越發狠了,瞪著花樓的目光堪比刀刃,刀刀能把花樓削皮挫骨似的鮮血直流!
“要砍我?好啊!”花樓聞言惡聲惡氣的回道,看著何有的眼神越發的惡狠深沉,他怪笑道,“不過這也得是等到千歲大人出去了才行啊!”
說完花樓抬腳走去了何有身邊,趁何有怔楞的時候雙手拽住了何有的肩旁,半拉半抱的強迫何有從塌上起身!
“你放開我,花樓,你要做什麽?!”何有惱怒的瞪著他,慌忙想躲開了花樓伸過來的手,卻是躲閃不及的一下被抓住了,他又伸手去推花樓死死按緊了肩膀的手,但連抬手都十分困難,他知道自己此時再掙動也是無意義,便扭頭厲聲嗬斥道,“花樓,你真的不怕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