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何青
夕陽西下時分,寬大的臥房內,暗色的陽光絲絲線線的從窗戶打了進來,照亮了正對桌上的丹青畫,畫上女子紅衣勝火,紅唇如豔花華華綻放,卻是人比花嬌。
林二謙卑謹慎的站立桌後的角落裏,垂首低頭,聽著房內另外三人的討論。
站在桌前的兩人皆是何有的得力手下,一個叫十一,一個叫十二,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兄弟,不僅外貌形似,便是性子都差不多,外人長分辨不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
十二仔細的看了看那畫中的女子,左想右想也看不出個一二三,愁了臉色看向了身邊的哥哥十一,期待的問道;“哥,你看出來聖上的意思了嗎?”
同樣是思量了好一會兒的十一遺憾的搖了搖頭,皇帝突然給了這麽一幅畫,也沒個提示,他們又不是皇帝肚子裏的蛔蟲,鬼知道是個什麽意思!
於是兩兄弟愁眉苦臉的看向了桌後側身坐在了椅上的何有,看他單手扶額,眼角垂下,另一隻手食指彎曲,在桌上規律的一敲一敲,眼中深色起起伏伏,良久沒個定點。
別說基本連皇帝麵都沒見過幾次的十一十二了,就是跟了齊木生二十多來年的何有也是拿著這幅畫毫無頭緒,這畫上就畫了個簡簡單單的美人拈花,連個隻字片語的詩句都沒提,一眼看去滿目的紅,紅衣紅花,誰能明白這裏麵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難道真的隻是讓他隨意看看順不順眼嗎?何有立刻在心裏反駁道,不可能,皇帝不會無緣無故的畫了幅畫給他看,更不可能還畫了幅美人圖給他看,還問他順眼不順眼!
深諳那位天子就算心思再為惡劣腹黑,喜歡捉弄他,卻也不會特意挑了他的痛處來碾一腳!
這畫裏麵肯定有問題!
十一十二眼見何有指尖敲著桌案的速度越來越雜亂無章,兩人對視一眼盡能瞧出對方心下的惶恐,何有之前把他們兩個叫進來共看這幅畫作,就是希望可以從中得出個商量,哪怕是給出個線索也好啊!
偏偏他們兩個一不是那些從小學習五書六海的淵博學士,二不是朝上那幾位心肝玲瓏的快成了八瓣的老狐狸們,這種需要像是猜謎似的玩意,他們這些自小靠著打打殺殺長起來的大老粗們真是不懂啊!
搜腸刮肚下也得不來個結論,何有也不想白費這個力氣來繼續折騰,打算到了明日叫東廠裏的那個心思最多的手下來看看再說,於是朝著他們擺了擺手,道;“罷了,你們…..”你們後麵的字被一聲輕軟的淺笑橫貫打斷;“千歲,我來了!”
眾人皆是轉眼去看,就見應青山提了個燈籠緩步走了進來,天色黃暗的房中多了一盞暖色燈籠,照亮了來人的盈盈笑容,照亮了來人的步步生蓮。
好似多年前當初的初見,佳人翩方,款款而至,低聲柔語的喚了聲千歲。
一聲柔柔千歲驚了他半生時光
何有怔怔望了那燈籠那人好一會兒,過後迅速拉回了飄遠的神誌,扭頭假意的咳了兩聲後掩了怔鬆,然後拿巴掌拍了兩下桌子,不大不小的聲音這才把在場一彎人看呆了的腦子拍醒了過來,也不等何有吩咐,自發的全部退身出了門。
房裏再次剩了他們兩人,何有從椅上坐直了身子,低聲問走到了身邊的人;“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和阿青一起吃飯嗎?阿青呢?”
“他吃完了飯就趕著回宮了,千歲真偏心,張嘴阿青閉嘴阿青,怎麽沒聽千歲這般親昵的喊我呢?我不高興了!”應青山剛把手中的燈籠放在了地上的角落裏走近何有,一聽這話就俯身靠近了何有的頭部,低首極為不甘心的探頭咬住了何有的脖子一處,再次聞到了那股子好聞的桃花糕甜味夾雜柳葉清香。
“嘶…….你不高興,就要咬我麽?”脖頸間受了平白一痛,何有抖了抖身子,卻不去阻攔脖間癢癢軟軟的頭顱,偏了頭任她咬,好半響堪堪壓住了紊亂的心緒才啞聲道,“夠了吧?鬆開嘴。”
自從上次應青山咬了他一口後,不知怎的就特別鍾愛啃他的脖子,好似他這脖子就是個香餑餑般,導致近來幾日何有的脖子皆是一片青青紅紅的痕跡,從未完全好轉過。
耳旁傳來的聲音甕聲甕氣,隱有笑意;“唔…不要,千歲身上好香,我想多聞一會兒!”聽著何有忽覺脖上一涼,瞬間麻麻的軟勁猛地刮過全身上下!
何有一把狠力的推開了已是大半個身子依靠在他身上的應青山,隨後雙手緊緊握拳,甩頭陰狠的瞪向了被他大力推開後急退兩步才依靠桌子站穩的人,咬牙冷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單手輕輕扶住桌子的應青山泰然自若的抬手抹了抹嘴,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何有發紅的耳尖,在暗色光景下顯得模糊,她挑了挑眉頭,秀麗的眉目竟是勾出了個笑容來,像極了午夜破廟之中吸人精魄的妖靈豔鬼!
“我當然知道,可都過了足足半個多月了,誰叫千歲爺總是不肯同我過於親近呢?”
回視著何有驚愕住的目光中,應青山笑容款款的慢步走上前來,一點一點的慢步靠近自己的獵物,說出的話語輕魅柔柔,如同一把精亮鋒利的鉤子,輕鬆轉合見就能勾魂攝魄的奪取別人的魂魄:“既然山不來,那我就去山!”話音一落,她大跨一步直接躍到了何有身前,迅速彎腰俯身一把抱起了椅上的何有,然後強製抱住懷裏的人不讓他掙紮開,抱住他就奔向了兩人左側不遠處的床榻!
“應青山,你放肆,快放我下…….”似赫然似惱怒的吼叫聲下一刻猛然砸進了棉被中,成了一聲不高的低叫。
這真叫了一拳打在棉花上!
被突然一下拋到了床被上的何有摔得眼前一片頭昏眼花,感知到身下是層層柔軟的金絲蠶被,他半趴著緩衝了片響腦子才清醒了些,然後撐肘支起頭,正見站在了床邊重重紗幕旁的應青山抱胸正狡黠的望著他,語調帶了調笑道;“千歲爺,我放你下來了,你可不氣了?”
綢緞滑被上的何有左右偏頭幾次躲過了麵上惱人的輕啄,一麵伸手把身上的人往外推,惱聲斥道;“應青山你太放肆了,再不起開我真就叫人把你打出去!”
這人明明看著身上沒多少肉兩,卻不僅能抱起他這個成年男子的體重,且他硬是推不開!
雖然這其中也有在下方不好使力的原因。
正在何有左臉上竊的一吻的應青山慢悠悠的抬起了頭,平靜笑道;“好啊,千歲你叫人進來啊!”她歪頭望著身下人都快惱羞成怒的紅臉,一時間腦子也沒過話,目含挪移的逗弄道,“就是不知道他們進來了,看見至高無上的九千歲被個女人戲弄了,會是個什麽想法?”
身下的何有一聽就止住了推她的力道,譏笑重複道;“你是戲弄我?”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應青山暗道糟糕,慌亂的辯解道,“我意思是說我喜歡戲,不,不是,我是喜歡千歲,所以才…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聽著她口齒混亂的說了半天,顛三倒四的沒個真正的解釋,何有看的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無趣,這說來說去還不是一個意思——她就是拿自己取樂罷了,看著他反複折騰的狼狽樣子心裏會極為的痛快而已,這樣她才能勉強的支撐住把這惡心的情愛戲碼演下去。
何有忽然覺得他極累了,他這幾日已是盡力陪她演下去這無聊又磨人的過家家把戲,到了此時再聽到她收不住口的實話,他就真真是玩不下去這折磨人的伎倆遊戲了,他厭了。
“……我不管你是想要戲弄我,還是想怎樣….”何有無力的嗓音響在了兩人中間,冷冷淡淡的快要飄散在指縫間,“這場戲我玩不下去了,你回去吧,你後麵是要什麽,我都盡量滿足你,這總行了。”
說完,何有就鬆開了手,整個人癱倒陷進了床被中,一頭黑發散落在床鋪上,之前束發的玉冠滾落在了旁邊無人去理,深色的絲光床被襯的何有本就偏白的皮膚更為白的刺眼。
應青山怔怔的盯著何有垂放在了被上的手看,那手蒼白的近乎無色,卻在玄紅色的色調下顯得膚白如玉,根根指尖朝上微微的彎曲,細細長長的,叫人看了便忍不住想按緊,看看之後這隻手會是顯出什麽樣的顏色來。
於是應青山便真的去握住了,那隻手深深握住後,又往軟軟的床被裏壓去,便見那手自然反應的回握住了她的手,指頭因為壓迫血液而微紅,終是有了些血色,而手的主人則是低呼一聲,叫道;“你幹嘛?你摁得我手疼,之前我說的你聽見了麽?”聽見了就趕緊滾回去,別再來惹他心煩!
聽到何有說疼,應青山便鬆了兩分力道,卻仍是沒放開手,視線也轉回了何有的臉上,平平靜靜的回了句;“沒聽見,我也不願意聽。”
說完不等何有開口罵她,紅唇懟著何有親了過去,親一會兒後便分開了,得到了暫時解脫的何有扭頭大口喘息了幾下。
等到何有緩衝過來,不知是因為惱的還是因為羞的,他臉麵紅的都快滴出了血,尖聲嗬斥道;“混賬東西,你……”
應青山不耐煩聽翻來倒去的就是那幾句斥罵,又是伏首狠狠一親,堵住了那張惹人惱火又愛的嘴,再分開時何有徹底的沒了火氣,他的火氣已是個啞火,就算想要發火,也有氣無力。
俯趴在何有身上的應青山悠閑的挑起了他散落在枕邊的一縷長發,拿在了嘴邊親了親後她笑了笑,忽然低頭湊近何有耳邊,慢條斯理道;“千歲,我們在這裏,還要旁人觀摩嗎?”
整個腦子都渾渾噩噩的何有聽到這話才反應了過來,一霎神情沉重的看向了身上的應青山,侍從們之前就全部出去了,按道理來說這屋子裏麵就剩了他們兩人。
除了,不是侍從的人。
應青山似是隨意往頭頂甩去了一道目光,躍過即回,何有看了卻鐵青了臉色,他並沒有跟著看過去,而是眼光複雜的注視了應青山好一會兒,而應青山就笑吟吟的任由他看,沒有一點遮掩。
房間霎時陷入了深重陰暗的氣氛裏,連空氣裏都透著一點兒戰戰兢兢的意味,卻自然不會是他們兩人的。
少頃,何有短促的冷笑了一聲,語氣森冷道;“出去。”
這話當然也不是對應青山說的,隨著何有一聲落下,原本該是兩人獨處的房間竟然同時多出了幾道鏗鏘的聲音恭敬的回道;“遵命。”
有幾個暗黑身影從房頂一躍而下,然後一個鴿子翻身全從窗口悄無聲息的溜了出去,瞧著身影是幾人,又在房裏上下跳躍,不想從出現到消失的過程中竟然連了桌上的瑩瑩燭火都未有驚動一分,一如從未出現過。
這下屋子是徹底的隻剩了他們二人了。
“這些是什麽人?”應青山驚歎的砸吧砸吧嘴,略微直起腰,視線飄向了窗口,想了一想忽然目光幽幽的看向了身下的何有,別扭問道,“千歲,他們不會從頭到尾都一直跟在了你身邊,連你如廁睡覺都一直看著吧?”
她第一次來這個屋子的時候就感覺到頭頂有氣息,後麵幾次來,幾次都有,卻從未真正的見到過人。
“……你腦子都想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後,何有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卻仍回答了她的問題,“他們是暗衛,負責暗中保護我的安全,若無必要不會現身,他們訓練出來之後因為習慣與要求,確實許多時候他們都在我身邊時刻待著,這是他們的責任。”
但正是因為這樣,他多次靠了他們死裏逃生,救他與危難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