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人聲沸鼎的大廳中,歌聲撩撩,紅裙綠腰,忽然響起了‘碰’的一聲,不算大,不過有些刺耳。
眾人隨著聲響的方向看去,原來有人手中的酒壺不小心摔下了地。
卻是刹那間,本該是熱鬧人聲的大廳中,安靜的近乎沉寂。
大廳裏的氣氛沉悶的令人不安,空氣裏蔓延出難言的小心翼翼與惶恐。
目光所及處的是坐在了正位的華裳男子,一襲玄色蟒袍,衣上金邊花紋,動輒間彩光流意,任誰一看便知價格不菲,且非常人能著。
蟒蛇騰紋的花色紋路,天下有幾人能穿,幾人敢穿?
自然隻有了當朝的九千歲,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惠崇帝的心腹大臣——何有!
像是看不見滿廳投來的驚懼的目光,何有偏了頭看向了左邊不遠處的一抹青衣佳影,慢聲問道;“你怎麽了,是哪不舒服?”
太監特有的陰柔又略微尖細的嗓音回響在大廳中,即使其中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卻是如同蝮蛇的柔軟細舌冰冷的掃過眾人的耳畔,直教人心中打顫。
看來這千歲府裏又要少一個美人了。
不過那又有什麽關係呢,這千歲府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與侍婢,死了這無關緊要的一個,又會有人殷勤送來更多的補充。
那抹佳影聞言輕不可見的抖了抖身子,她本來一直端坐在了自己的位上努力做好自己一個侍妾的本分,不爭不搶,不鬧不求,安分的都快沒有了存在感,若不是因為這突然的酒壺掉落,引來了不該有的注視,她就該如往常一般隻是來這裏坐一趟便離開了。
她一直是這樣的安分守己,從未出過一絲差錯,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能得到府中最為安身立命的待遇,無人叨擾,無人算計。
“………千歲,我無事,隻是剛才突然腦子就昏了一下,所以手一時沒拿得住。”佳人轉過了頭直視看向了正位上的男子,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後開了口,聲調基本算得上平穩八方,如果能忽視掉那其中幾分微不可察的顫抖的話。
在場的眾人見她敢明目張膽的盯著何有看,不由心中大驚,個個轉過了視線不敢看何有的神色,誰不知道這九千歲喜怒無常,狠辣無比,十分不喜手下人對他注視過多,上次就有個新來侍妾多看了他兩眼就被他叫人拉出去砍碎喂了狗!
她們都怕被牽連怒火燒身,此時最好就當自己的眼睛瞎了!
不成想她們等來等去也沒等來想象中的斥罵,大廳中仍是沉靜一片,氣氛越發的陰冷陣陣了,卻仍是無人敢多眼去看。
斜靠在了椅上的何有擰了眉頭望著斜麵處微垂了頭的女子,停在了嘴邊的酒杯都忘了往嘴中送,這人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大了,敢盯著他看?以前從不見她多看自己一眼,仿佛自己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鬼怪,多看一眼都會折壽禍命!
同其他人一模一樣。
想到這裏他心下便覺可笑,難道還能指望她喜歡自己這個奸臣太監嗎?便是這天下男子死光了,也不見得她會對自己增一分好感。
手一遞把杯中的酒液一口吞下,盡是苦味叢生,他麵色不變的朝人擺了擺手,冷冷道;“既是身子不適,那你就回去休息吧。”
一句出口,舉座皆驚,紛紛驚愕的轉回頭看向了女子,今日九千歲心情好到了這般了,竟不找她一點兒冒犯之罪嗎?
跟在何有身邊一段日子的她們決不會認為是何有心善故意的放過了人,但跟隨在何有身後守衛的侍衛奴才們一番震驚後卻是神情扭曲了,在座的鶯鶯燕燕或許不懂這其中的厲害,他們這些跟隨了幾年的心腹卻是明白的清楚,自家主子是原諒這女子的冒犯了!
可笑的是,他們還頭一次見識到先有摔壺驚擾,後有越禮冒失的一個普通侍妾,沒被自家主子叫人亂棒打死也就罷了,甚至連絲重話都沒說,就輕鬆簡單的叫人滾蛋了!
這代表了什麽?說明了這個女子在自家主子心裏占了一點田地,得到了自家主子的兩分垂青!
雖是知道自家主子向來冷暖無情,如花流水,但在不知道這人什麽時候會失寵的情況下,他們以後都需要注意一下這個女子了,免得那日無意得罪了她後被在枕邊吹了香風,自己的手腳不保!
不管眾人心中所想如何,投過來的視線是多麽的複雜難懂,那女子得到了何有的擺手示意後,便端莊的對何有行了一禮應聲退了出去,身手行禮,言語得體,看不出之前一絲半分的慌亂來。
隻不過在出門拐彎的時候她輕扭過了頭瞟向了大廳裏,視線所及的仍是那中間正位上的人。
大廳中重新恢複了之前的鶯歌燕舞,酒杯換盞,而那舞衣翩翩間能窺見的是那男子麵色寡淡冷漠,半垂下的眸子深沉的如同一汪死水,便是有石子砸進去也泛不起一絲水色。
他明明沉浸在喜聲鼎沸的人間,卻像是萬般嬉鬧裏的一處照不見的黑暗偏僻,無人揮去那裏的孤寂生冷。
深深的看了一眼後,女子收回了目光從容的離開了門外,迎麵走去了前方處等她的一個粉衣翩翩的,如早間三月裏盛開的一朵桃花豔豔的少女,那少女一見到了她的身影也連忙奔了上來。
見此,宴席上從始至終沒有一絲表情的她慢慢笑彎了眉眼,柔情百般喚道;“青桃。”
回去院落的路上,應青山一邊聽著身邊的小丫頭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一邊腦海裏渾渾噩噩的回想著兩幅場景。
“你別怕疼,我會陪著你。”血衣斑斑的男子爬到了她的身邊,勉力伸出一隻斷手擁住了她,望著她的目光雖溫柔如水,滿是深情,與之相反的是一根細細的簪子捅在了她的胸口。
“你怎麽了,是那不舒服?”華服長長的男子側頭看她,神態冷漠寡情,視線陰沉沒有一絲光亮,即使是詢問她,語氣中也是滿不在乎的冷淡。
兩幅場景交相換錯,同一道嗓音,不一樣的人。應青山呆滯的望著前方,眼中看不清任何的東西,隻是本能隨著腳步走路,明明是上一刻才發生的事情,卻已是恍若隔世。
她,已是死過了一次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