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顧正國剛一開口，便又被顧言出聲打斷。
他狠狠地喘著氣，看起來像是一條離了水源，瀕臨死亡的魚。
顧正國看著他的樣子，心髒突然有種難言的痛楚，那一刻，他竟然有些茫然了。
二十年前，他求林靜給他生一個孩子，真的對嗎？
如果他那時候知道二十年後自己的兒子得知真相會變得那麽痛苦，他真的還會那麽做嗎？
可是，想得再多又有什麽用呢，人生隻有一次，這二十多年的時光已經逝去，猶如那東流之水，再也不會重來了。
思及此，顧正國心下歎了一口氣，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又老了幾分。
顧言終於冷靜了下來，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才忍著沒讓自己掉下淚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他此時已經心如刀絞，即使他快要糾結至死，他也不願意讓自己脆弱到哭泣的程度。
父子倆同時陷入了沉默，氣氛一時間變得壓抑。
可兩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兒，誰也不願意去當剛開口的那個。
最後還是顧正國妥協了，畢竟心裏對顧言有愧。
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幾步走到顧言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裏帶著一絲無力。
“小言，你也大了，爸爸尊重你的決定，你若是不想去，那就不用去了，可是，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爸爸的決定呢？”
“這件事情，無論如何都是要解決的，且不說其它的，就說網上的輿論愈演愈烈，身為顧氏的董事長，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就讓那些什麽也不知道的網民繼續將顧家詆毀下去。”
“董事會也向我施壓，讓我盡快解決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你都是顧家的孩子，也是顧家的接班人，我想，你也不願意看著顧家毀在這件事上麵吧？”
顧言張了張嘴，卻是一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顧正海說得沒錯，即使他對於和林靜見麵的事情再抗拒，他也是在顧家長大的孩子。
他是顧家人，身上從小就肩負著重大的責任，讓他眼睜睜看著顧家被毀，他寧死也做不到。
顧正海見他不說話，便知道了他的心思，臉上總算是浮現出點兒笑容來。
顧言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出聲問道：“你是想將那個女人接回來，是嗎？”
“小言，她是你的媽媽……”
顧正海見顧言就是不願改稱呼，一時有些無力，卻也不像之前那樣嚴厲地說他什麽了，畢竟他也知道，在真相揭開的那一刻，顧言所受到的傷害才是最大的。
“是不是？”
顧言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堅持又問了一遍兒。
顧正海搖了搖頭，聲音裏滿是落寞：“我不知道，這件事情，還得看她的意思。”
“所以，其實你心裏是願意的，是不是？”
顧言苦笑一聲，輕聲說道。
顧正海沒有說話，愣愣地看著空氣中的一點，半晌才張口說道：“或許吧，可能咋這段感情裏，我才是最貪心的那個。”
“當初雖然是她跟我提出的分手，可是後來和別人結婚的那個人卻是我，結了婚又讓她給我生孩子的那個人也是我，如今五十多歲了，卻又想著讓她陪著我。”
“我知道，我這麽想真的很自私，可是，”顧正國抬起頭，看向顧言的眼眸裏含著混濁的淚水，看起來竟有些可憐，“你知道嗎，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即使短暫，可那些日子，卻讓我從每一次的人生低穀中走了出來，一想到她的樣子，我就覺得開心，這個是什麽東西都無法代替的。”
顧言怔怔地看著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可是，”顧正國仿似沒有看到他的表情變化，接著道，“一轉眼，已經過了二十年來，不知道她有沒有變啊，聽說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應該也是結婚了吧，或許她愛上了其他人也說不一定。”
“所以，即使我在奢望，也得看她的意思，更何況，網上的輿論那麽瘋狂，如果我真的和她在一起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麽事來，所以，直到現在，我也不能說一定能和她再續前緣。”
“或許，這一次見麵就是永別也說不一定，或許，見了麵之後，我的念想就斷了，這樣，也說不一定……”
顧言看著如同夢囈一般的顧正國，眼睛突然有些發酸，他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好，我陪你去。”
說完，這才朦朦朧朧地打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
三天之後，顧氏旗下的一家茶館包間中，林家人和顧家人分坐兩邊，誰也沒有先開口。
包間裏到處都是茶的清香味道，可是，林靜和顧正國看到對方時，卻隻嚐到了一絲苦澀。
“你老了。”
最終，還是林靜悠悠地歎了口氣，先出了聲。
不怪她忍不住開口，實在是顧正國鬢角的銀白太過刺眼，看得她心裏很不是滋味兒，若不是強忍著，恐怕眼淚都要掉落下來了。
顧正國比她大不了幾歲，如今看著，卻像是比她大了十幾歲一樣，曾經的戀人變成這副樣子，怎能不讓她心生感懷？
顧正國聞言笑了笑，麵上更多的卻是感慨：“你依舊是那麽漂亮。”
林靜優雅地攏了攏頭發，微微笑道：“當年我不是說過了嗎，就算是離了你，我也能過得很好。”
“是，是，”不知怎的，再聽到這麽一句話，顧正國的心裏微微發澀，他連連點著頭，苦笑道，“你一直都是這樣，獨立，堅強，看到你現在還活得那麽好，我真的很開心。”
兩位老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聽起來不像是闊別已久的戀人重逢，倒是有種舊友相見的感覺。
幾個小輩誰也沒有說話，林夏安靜靜地坐在林靜身邊，看著林靜臉上的淡然，看著顧正海麵上的無奈和淒涼，一顆心慢慢地沉入穀底。
她知道，眼前這兩個人，她的父親母親，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段燦爛的時光，以後就隻能留在他們的記憶裏。
他們，也隻能在記憶裏緬懷過去。
二十年過去，物是人非，說的就是他們兩個了。
果然，一場談話雖然以歡笑結尾，背後的心酸卻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