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番外篇、翠鬢荷戈上將壇（15）

  聽罷亭長的回話，玉羊收在袖中的左手漸漸握緊，然而表麵上卻還裝著幅恍然大悟的模樣，奉承著亭長繼續道：“原來如此，早知此地有如此神異，我便不親來親往，平白冒險了。也不知此地的神靈分不分本地外來，管不管我這異鄉婦人……大人容我饒舌，還有一事想請您說解幾分——我聽說這泠陵山中最有財勢的，莫過於住在山頂上的陰家，敢問大人，這陰家家主可有何興趣喜好？我也好略備薄禮，以免見怪於人。”


  “……你若是要做生意，在山下集市或者附近幾個村寨裏轉轉即可，作何要打那陰家主意？”亭長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對玉羊反問道。玉羊見狀並不著慌，一轉頭從身旁的小匣子裏抽出一張銀票，推到亭長麵前，笑容可掬，麵不改色。


  “這……是何意？”亭長緊盯著桌上那張價值五十兩的銀票，眼神頓時複雜起來——現如今祝餘國內銀票並不稀奇，各地商堡驛寨內都有官辦銀行可以兌換，各個商隊也樂於在國境內使用銀票進行大宗交易，以省去隨身攜帶大量金銀的不便與危險……然而如此大方的商隊老板娘卻是不多見的，要知道這一張銀票的價值，幾乎可以抵上一位縣官一年多的俸祿，更別提這小小的驛亭亭長了。


  “大人可知，我這商隊主要做的是什麽生意？”玉羊並不急於回答，而是笑盈盈地反問一句，同時打開身後小匣子底下的一個大衣箱，從中取出一件繡滿五色團花的女式褙子，對亭長道，“如大人所見，我是個做布帛絲繡買賣的，現如今祝餘國內有了織造工坊，尋常的棉麻土布，能賣得了幾個錢？所以我便是專取四隅各地那些個不常見，成本高的錦繡織物來賣，若是花樣時興，能討得那些大城中的富戶豪奢喜歡，一趟來回便能倍利而歸……這種錦繡哪裏是這些山民能消費得起的？我特意來這泠陵山中，主要是為了來收此地著名的蠻繡，但若是能找著某個大戶，推銷些順道帶來的蜀繡夷錦，也可多賺點車馬錢不是？”


  “原來如此，夫人可是想結交那陰家家主？”眼見麵前的婦人赫然是個出手闊綽的豪商，那亭長頓時換了副殷勤麵孔，伸手慢悠悠收了銀票，同時歎氣道，“隻可惜那陰家家主深居簡出，下官也並未與他結下幾分薄緣……不過他的喜好，我倒是有所耳聞，婦人若是不嫌下官聒噪，下官倒是願與夫人略為參詳。”


  “願聞其詳。”玉羊收回蜀錦，對亭長催促道。


  “俗話說得好：無狸不愛腥，匹夫皆好色。這陰家家主的喜好，也不過芸芸眾生，不過就是‘好色’而已。”那亭長說到這裏，臉上現出幾分猥瑣神色，打量著玉羊的神情笑道，“如昨夜所見，那些犯了忌諱、斷了紅繩的蠻族女子，她們自家村寨是不敢留的，全都會被送到大寨裏，交由那些巫老們‘淨身’、‘驅邪’……至於‘驅邪’以後會如何？山下無人知曉，反正是無人見過上山的女子再被放下山來……但那泠陵山下的泠縣縣令，與下官有些交情，年節裏曾叫下官往家中吃酒，彼時下官在府中曾見一美姬，色藝俱佳，於宴席上彈唱歌笑，十分得體……那天縣太爺喝多了，炫耀誇口時說漏了嘴，自述那美姬便是山上陰家老爺所贈……如此想來，那些不下山的蠻女去處，恐怕大體如此……夫人既是做錦緞生意，若是能攀上這位老爺，想必自是不愁銷路！”


  聽罷亭長的一席話，玉羊藏在袖中的手指已經將掌心紮出了道道紅印，然而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是佯裝驚詫道：“哦呀？卻是不知那陰家老爺如此家業盛大，可以養得起這許多的姬妾婢子……隻是現如今朝廷有明法規定，民無賤籍，不可買賣，不知道與這位老爺若有結交，會不會招來麻煩，惹上官司？”


  “夫人雖然精明能幹，可到底是婦道人家，做生意的膽子還是小了些。”見玉羊並不反感，那亭長說話的語氣也愈發輕佻起來，“如今朝中雖有明法，可這自京師到邊疆，哪家哪戶有錢人家不養個婢女，跟個老仆？左不過是把身契換成聘用合同，月錢改成工資而已。便是有刁奴不從，哪個又敢去告發主家？胳膊照樣擰不過大腿……至於這陰家的姬妾麽，夫人更加不用擔心——她們並不是被賣，而是被自家親眷‘送’上山的，連個苦主狀子都不會有，縣令老爺更不會搭理這事，夫人您隻管上山推銷您的錦帛，這山高皇帝遠的，出了泠陵賺得銀錢，誰又會管這小地方的些微瑣事……”


  玉羊隻覺得再聊下去自己怕是要破功開罵了，於是乎趕緊起身“謝過”那亭長，吩咐花鬱玫將人送了出去……待亭長離開，玉羊獨自在屋內順了好半天的氣，終於忍住了破口大罵的衝動，端起茶壺“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壺涼茶，才堪堪將心頭火控製在不影響理智思考的程度。


  “這幫魚肉鄉裏的王八蛋，反了天了……”待花鬱玫回到屋內，玉羊想想氣又不打一處來，伸手拍著桌子恨恨道，“十多年裏少說幾十個姑娘家，就這麽平白無故被送上山強為侍婢，竟然說是‘些微瑣事’……難怪這山裏連著七年都建不成商堡！根本就是穿一條褲子的地頭蛇、害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