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番外篇、翠鬢荷戈上將壇（13）

  “啊……是的！”青衣女子見孟極輕輕鬆鬆便能跳過外牆，又與昭景恒仿佛熟識的模樣，當下便肯定對方亦是皇後手下的世外高人，於是乎畢恭畢敬地將對方引向一開始昭景恒被帶入的那座“驗身屋”。一路上孟極有意與青衣女子頻頻搭話，在大致問清了昭景恒這一夜打聽到的情報後，孟極對青衣女子道：

  “奉娘娘之命，我要在這寨子裏待上一段時間，所以今後還需要妹妹多多照應……適才聽得你們所說的‘驗身屋’，聽著倒有些古怪——敢問妹妹，這是個什麽所在？”


  “啊這……”阿秀聞言，臉上現出幾分淒苦難堪之色，怔了良久才回答道，“那驗身屋……就是姐妹們進寨以後的第一道劫數：被送進寨來的姐妹，第一夜若不是被送進家主屋裏，就必定是在這驗身屋裏過的……大巫會搜走我們身上所有跟家鄉有關的東西，還會教訓不聽話的姐妹，然後……就是……”


  阿秀說到這裏就再也說不下去了，長久以來的屈辱與折磨幾乎令她快要麻木，快要馴服於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然而今夜的這一遭奇遇，卻令她再一次看見了某些捉摸不定的光線，觸摸到了某種名為“希望”的飄渺之物，然而因為看見了尚未到來的光亮，便映襯得如今的黑暗更加難以忍受起來。


  “剛才聽你說，你是侍奉那兩個老頭前去屋裏驗身的侍婢……他們倒是挺信任你？”孟極看了一眼轉眼又是淚流滿麵的阿秀，眉頭微微皺起，“那倆老頭多大年紀？看你這身板兒，也是在山裏幹活長大的，怎麽就沒想過幫人逃走，或者想辦法自己走脫？”


  “逃不掉的，之前有姐妹試著逃過，沒出寨子就被家主抓回來了……”阿秀引著孟極一路小心地向驗身屋走去，聲音因為緊張和哽咽而顯得格外細弱，“以前……以前也有性子剛烈的姐妹，抵死不從，還咬傷了巫老，結果第二天就被家主綁了浸涼水，打鞭子，最後折騰到隻剩一口氣了才讓我們扶回去養傷，結果一口氣沒醒過來，三兩天就死了……還有一個姐妹想逃，於是主動跟一個家丁相好，約好了某個晦日一起逃出去……結果還沒出寨子就被抓住了，那家丁被當場打殺，那姐妹被打得死去活來，然後被綁在寨子裏的馬樁上生生餓死，屍首就被埋在寨門外麵的竹林裏，也無人吊唁，如今怕是連個墳頭都找不到了……”


  孟極聞言沉默許久，直到兩人已經接近驗身屋門前，阿秀示意她前麵就是時，孟極才叫住她道：“你口中所說的這個陰家家主，到底是什麽來頭？你在這裏待了好些年頭，可曾打聽到哪些跟他有關的傳聞？”


  “家主……”阿秀聽到這個問題，躊躇良久，這才猶豫著回答道，“雖說在寨子裏待了快三年，但家主的事情，我們也並不是十分了解，隻知道他是帶著族人從外麵遷徙過來的，周圍幾個山頭都是他的產業……他住的院子在寨子西邊，是個獨門獨戶的大院子，一般人不得出入……隔壁班的姐妹或有能來去的，回頭若有機會，我會趁著一起做工的時候打聽些個……”


  “你們除了被關在那黑屋子裏以外，還有機會做工？”借著雲霧彌散後漸漸清朗起來的月光，孟極看向因為長期不見日光而顯得異常慘白的阿秀道。阿秀聞言努了努嘴，低下頭去歎息一聲，凝眉回答：


  “我們是被自家寨子丟出來的‘罪人’，哪能不幹活光吃白食呢……聽最早來的那些姐妹說，家主也曾經請過樂伎師傅，來大寨裏教習過姐妹音律唱腔，不過後來沒多少日子就被遣走了，如今後來的妹妹們，都是我們這些年長些的自己教……逢年過節的時候，便成班成行地去給家主的客人，還有巫老他們唱曲助興；若是不受招遣的日子，便負責為家主和巫老他們漿洗衣物，另做些防治、刺繡的活計……這山裏的蠻錦蠻繡，曾經很受歡迎，一匹上好的繡錦若能趕上識主，甚至能賣出二兩銀子來……如今上山三年了，也不知家裏人過得怎麽樣……我在山裏繡的那些花樣，他們趕集的時候，能不能認出來？還會不會想起有我這麽一個人……”


  阿秀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被壓抑的啜泣聲完全掩蓋。短短十幾分鍾的路程，她幾乎灑了一路的眼淚，泠陵山也曾以礦鹽聞名，那些裸露的山脊礦脈上，往往能看見亮閃閃的礦鹽結晶。現如今月光灑在大寨內鋪就的青石路上，也泛出與鹽晶類似的白霜，誰又知道這光景是地底的礦鹽泛湧而生，還是無數蠻寨女兒的淚水鋪就的霜華呢？


  孟極看了眼天色，轉身示意阿秀收斂哭泣，隨後兩人收拾了片刻情緒，一前一後推開驗身屋的門扉，快速躲了進去……那張五尺寬的蒲席上，兩個老巫師還互相枕著腿腳“睡”得正香。孟極心知這兩人其實是處於中了“靡玉散”後的半麻醉狀態，於是乎吩咐阿秀將其中一人先扶正坐起，取出一抹解藥粉末吹進對方口鼻中，同時向對方耳語道：

  “我就是昨夜侍奉你的人，你對昨夜的經過非常滿意，一會兒天明之後，便按照規矩，放我自去休養，勿再生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