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番外篇、翠鬢荷戈上將壇（4）
山民們有人聽信了他們的說辭，如此便開始不讓家中的女孩到山下的官辦學塾中讀書。說來也怪，那些不讓女孩子們去讀書的村寨裏，怪病流行的情況很快就得到了緩解，於是乎山民們盲信愈甚，家家戶戶開始將女兒如前朝一般關在家中，再不得入學讀書，拋頭露麵。
然而事情至此才剛剛開始：入冬之後，沒有糧食入倉的山民們難以為繼。此時陰家忽然又領著各村的族老巫師們大張旗鼓地踱下山來，聲稱可以不要利息向山民們借貸糧食穀種，唯一的代價便是將自家閨女的雙足用特製的紅繩係起來，以確保女兒的貞潔……巫師們向山民宣稱，唯有如此這般，才能夠保證村裏的姑娘不會被山中妖邪玷汙，從而引來祖先發怒，為村裏人帶來災禍。
為了拿到應急的糧食與穀種，村裏人不得不選擇在女兒們的腳踝上拴上這僅有二尺來長的紅繩，以此來換得陰家資助的過冬糧……第二年春天到來，山裏的田地又恢複了常態，隻是山野林間再也看不到那些女孩子們跳躍歌舞的身影——十裏八鄉的未婚姑娘腳上都係了這代表了“貞潔”的紅繩，尋常裏邁個大步都絆腳，更別提跑跳起舞了。
學不能上了，舞不得跳了，很快更大的陰雲便從山頂的那座大寨中降下，籠罩到了鄉野每個年輕女孩們的頭上——待到收還借糧的時節，村裏又開始出現零星的怪病發作，此時巫師們再一次向山民們宣稱，是有些姑娘家不守婦德，悄悄取下過腳上的紅繩，這才招致疾病重又降臨村中。如是宣布後，巫師與族老們便從那些染病的人家裏強行帶走了他們未出嫁的女兒，聲稱要將她們帶往山上大寨看管起來，遠離妖邪的覬覦，才能令村中免禍。
無論那些女孩們如何哭叫辯解自己沒有違逆族訓解下過紅繩，那些個十裏八鄉最美貌的姑娘們，仍舊是都被巫師族老帶去了陰家大寨……從此以後，山民們對自家女兒的看管越來越嚴厲，無論起居坐臥，就連洗漱時都不得將腳踝上的紅繩取下。而有些村中更是形成了由男童閑漢組成的“糾察隊”，一天到晚專盯著未婚女子們腳上的那條紅繩，若是發現有人的繩子斷落了，便會立馬向村中族老報信，威逼脅迫女孩的家人將她送到山上大寨裏，以免除村中的“災禍”……
“……昨天我跟姐姐上山去挖筍，姐姐不小心絆倒了，紅繩就被竹筍給勒斷了，他們就說我姐姐是不守婦德的髒女子，要把姐姐送到山上大寨裏去！”驛亭房間內，那名異族少年用手背擦著眼淚，咬牙控訴道，“我家父母死的早，家裏隻有我跟姐姐，我不同意，他們就叫來了叔叔和堂兄，騙過我強行把姐姐往山上送……我回來發現姐姐不見了，就往山上追，在那裏截住了他們，然後……就打起來了……”
“豈有此理！”玉羊越聽越氣，待聽少年抹著淚把話說完，一張臉已經快被氣成豬肝色。她轉眼看向女孩腳踝上那殘斷的兩截紅繩，蹲下身來一把抓住女孩的腳，將兩截死蛇一般的紅繩給完全捋了下來。
“誒？不……不行！”女孩見玉羊如此動作，下意識地想伸手阻止，無奈玉羊氣性太大，動作又迅猛，完全沒有給她討價還價的餘地……待解下繩子，玉羊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平複了好一會兒，這才抬頭對坐在椅子上的女孩道：
“你會說官話？為什麽剛才一直不說？”
少女一下被玉羊的問題噎住了，期期艾艾地低頭看向已經被勒出兩道白印的雙腳，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最後還是那個少年吸了吸鼻子，對玉羊小聲解釋道：“村裏的姐姐們都不說官話的，因為家裏都不讓她們去山下官塾裏上學……姐姐會說官話，是因為我讀書回來以後偷偷教過她，但是不能在叔叔他們麵前說，會被打的……”
“這幫王八蛋！”玉羊抬腳將地上的兩截斷繩踢開，起身摟住眼前不知所措的少女，放慢了語速字正腔圓地說道，“你聽好，你沒有做錯什麽，貞潔不貞潔的，絕對不是靠這一條爛繩子就能評判得了的！它更加不可能有決定災禍的魔力！那些怪病也好，莊稼絕收也罷，一定是有別的原因，跟你們腳上有沒有紅繩沒得半毛線關係！你看，我們這些女人都讀過書，腳上也都沒有繩子，我們的日子過得好好的，誰都沒得病也沒餓死……村裏人的閑話都是放屁！你沒有錯，用不著為那些莫名其妙的借口說辭怪罪自己！”
女孩在玉羊懷裏瑟縮了一下，隨即便渾身顫抖，窩在玉羊臂彎中放聲大哭起來……待女孩總算哭夠了，玉羊這才好言哄著她配合包紮了傷口，又拿來食物給姐弟倆充饑……見兩個孩子似乎緩得差不多了，玉羊才給二人一人遞上一杯茶水，接著問道：“你們倆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
“我……我叫藍竺，我姐姐叫藍纓。”少年咽下手中的最後一塊餅屑，有些靦腆地回答道，“姨姨你……是做什麽的？”
“就跟你們看到的一樣，我是走商的呀。”玉羊笑著回身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三個孩子，對姐弟倆道，“我夫君……呃，不太會算賬，所以日常裏便是由我執掌商隊，這些都是我的孩子們，他們現在也都跟著我走南闖北，學習各地的特產風物……你們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到山外麵的世界去看一看？”
姐弟倆聞言轉頭看向衣著光鮮的憶玥懷書，以及昭景恒等三人，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羨慕的神色。玉羊正打算趁熱打鐵，向兩個孩子再套一些山上陰家的情報，卻聽見驛亭外傳來格外吵嚷的人聲，守在屋外的唐青青和孟極聽見響動，隨即便迎了出去……過不多時唐青青回來，麵色凝重地向玉羊回報道：
“娘……夫人，驛亭被山民給圍了，來的人挺多，還有帶著家夥的，說要我們即刻把搶來的女子還回去……您看如何處置，是要我們找驛丞出麵，把人轟走嗎？”
“……不用，叫驛丞出去傳個話，說我們願意把人交出去，隻是容我這婦道人家做個善事，留他們這對小姐弟再一起吃頓團圓飯便罷。”玉羊隨口編了個理由，便交由唐青青如是安排下去……待唐青青出門以後，玉羊掃了一眼屋內眾人，又轉頭向再次露出憂懼之色的藍家姐弟道，“你們，站起來。”
兩個小姐弟不知自己將麵臨如何的命運，隻能手牽著手哆哆嗦嗦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低著頭麵朝玉羊站著。藍竺眼窩裏剛剛收幹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對玉羊小聲懇求道：“姨姨，你行行好，別把我姐姐交出去！那些上了山的女孩子……都再也沒下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