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激蕩天下（58）
顧師良聽罷仍舊緘默不答，之後便順從地在兩名刀斧手的押解下來到城樓台前，向外俯瞰著圍在軟轎邊的地龍會眾人，麵沉似水，隨後徐徐吟出了兩句詩句：
“春來不嫌遲，竹外有新風。”
“顧當家！”此話一出，向鶯兒的眼眶頓時濕潤了——顧師良說的是地龍會中最為機密的一套聯絡暗語，意思是出宮以後朝城東走，設法出城門後去新竹山莊方向，會有人接應。
見向鶯兒麵上有了反應，顧師良知她已經聽懂，麵上頓時現出釋然之色，然倏忽後便是神情一變，抬首挺胸朗聲道：“列位臣工聽著！爾等視我為禍國亂賊，其實真正的竊國蠹蟲，卻是在列位之中！我今日不指他人，便專指這位叛君奪權、外忠內奸的前相曾文觀！此人表麵剛直清正，內裏卻結黨營私，指使鷹犬構陷賢良，網織罪名，排除異己，濫殺無辜！更有裏通戎狄……”
“殺了他！”顧師良激憤四溢的控訴被另一聲惱羞成怒的低吼打斷，隨後聞聽抽刀之聲，顧師良隻覺後心一涼，緊接著周身繃緊的氣力便開始不受控製地飛速流逝……收刀的刀斧手鬆開了束縛著他臂膊的手，同時又朝他的膝彎處踢了一腳。顧師良順勢倒下，麵前渾明交織的天光被城樓圍欄遮蔽，陰影落在了他的臉上，匆匆掩去了身後奔湧而出的血色。
“顧當家！顧當家！”在城樓外依稀響起的呼喊聲中，顧師良努力將頭轉向上方——在圍欄遮蔽不到的地方，一線天光從五色的雲霓中悄然漏現，雲中有無數天女簇擁出一名衣冠華美的女子，周遭鼓樂齊鳴，女子笑容明媚地向他伸出了手。
“大娘子，顧某……這就來……”
從胸膛深處無聲地喊出這句話後，顧師良便安然地合上了雙眼。
勸降的目的並未答道，還幾乎被當眾指出自己暗行的罪狀。此刻曾文觀臉色鐵青，氣血紛湧，腦中的思緒卻是在飛速運轉：看來這些逆賊的確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既然如此，那麽城樓下的這些人便一個都不能留！可如今太子在他們手中，淳和帝已經不知所蹤，太後也生死未知，倘若太子再有個萬一，這昆吾的社稷國祚該如何扶挽？
從此行的目的與日後的前程來說，曾文觀很不希望自己剛回來就趕上太子出事。然而事與願違，要在全滅對方的前提下讓太子完好無損地獲釋難度太大，且並不符合他所需要的“回京之後快速控製朝局以穩定國祚”的原計劃……在一係列瘋狂的念頭之中，忽然有一個最瘋狂的主意從無數思緒亂流中跳將出來，在曾文觀的腦海中浮現——除了太子以外，如今宮中健在的龍嗣尚有三人，他可以讓不聽教誨的淳和帝消失而輔佐太子，那麽又為何不可因太子如今“難施援手”而扶持其他王子呢？
然而這一念頭尚未來得及實施，曾文觀及眾將所在城樓的其中一角忽然發出一聲轟鳴，緊接著便是濃煙騰起，瓦礫亂飛，城樓飛簷頃刻間就塌了半邊……就在眾將呼擁著滿身塵土的曾文觀從將傾的城樓中埋頭逃竄時，城樓的另一邊有人扔下了繩索，同時對著下方的地龍會眾人大吼道：“快，上來！”
向鶯兒及眾人轉頭看去，卻見唐無梟及另外兩名唐家刺客不知何時已經換穿上了禁軍的鎧甲，正在向他們招手示意。向鶯兒見狀急忙告知羅先，趁著城樓上火勢大起，眾將與禁軍都無暇他顧之機，羅先用衣帶將太子牢牢綁在了背後，隨即一手捉刀一手抓住繩索，將氣一提後便順著繩子快速攀上牆頭。
因了牆頭上有羅先與唐無梟挾持太子，另一邊的曾文觀也尚未及時做出反應，城上城下的禦林軍官兵群龍無首，竟是隻能眼睜睜看著向鶯兒與剩下的幾十名地龍會門人悉數攀上牆頭，脫離了他們的視線……而在宮牆之上的禁軍也忌憚於羅先身後的太子，便隻在一丈開外列陣對峙，猶豫著不敢上前。
“唐兄，你怎麽沒先走？”沒理會身後嗷嗷亂叫哀聲求饒的太子，羅先轉頭對唐無梟道。唐無梟默然看了眼已經快要燒垮的城樓方向，沒有回答羅先的問題，而是從腰間摸出了最後一節爆竹：“現在怎麽個走法？你說。”
“扛著他，然後衝！”羅先聞言微笑，將太子從身後解下舉過頭頂，與另外三名地龍會門人一起扛起手腳，隨後便跟在唐無梟身後形成了一個三角陣。此時唐無梟揚手扔出手中已經點燃的爆竹，趁著爆炸聲驚散周圍的禁軍之際，帶著另兩名唐家刺客先朝宮城牆外突圍跳去。
唐無梟是唐家“夜、鏢、商、匠”四部中主管夜行一部的統領，輕身工夫本就是翹楚中的翹楚。三人衝過城牆女頭一躍而下，踩著微微傾斜的城壁安然落地……羅先見唐無梟等人已經落下，便抬著太子一邊相要挾，一邊催促向鶯兒等人先走……待地龍會的眾門人也相繼落地，羅先看準樓下已經扯了周邊商鋪篷布以做防護，便一把將太子朝著篷布中間扔下，自己也帶著最後三人跳了下去。
這邊廂地龍會的眾人正用篷布裹了太子繼續向城外方向逃竄時，那邊廂曾文觀終於在眾將的攙扶下灰頭土臉地從城樓廢墟中走了出來。不顧自己滿頭滿須的塵土灰煙，曾文觀摸了摸懷中“遺詔”還在，這才轉頭向眾將問道：“太子呢？”
“已經被那些逆賊劫持出城，正在往外城方向去。”禁軍將領中有人回答道，“大人，追不追？”
“還問什麽？馬上派騎兵，追！”曾文觀氣得連連跺腳，然而宮城城門剛剛打開，城頭上忽然又跑來了一個傳令兵，此人上氣不接下氣地一路狂奔到眾將麵前，撲地拜道：“報！大事不妙，京北來了支不明身份的兵馬——至少有五六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