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激蕩天下(44)
從大軍啟行班師回朝,到落花流水匆匆撤回空桑城中,不過區區半日工夫。空桑城中剛剛上演過一回“灑淚挽韁以別王師”的城中族老們臉上淚痕還沒擦幹淨,就看見城外數萬大軍風風火火地又轉了回來,而且這次二話不說便要悉數進城……有好事者從士卒口中探得了前情後果,於是乎城中原本清一色應援王師的豪門大姓族老們立時都啞了聲:先前作為先鋒官卻铩羽而歸的嚴孤鬆已經算很丟朝廷麵子了,現如今烏泱泱的數萬大軍,被景玗“一排暗器”就丟盔棄甲地逃了回來,連龍輿的儀仗都丟了個幹淨……這已然不是打臉的問題,是已經連裏子都被人揍得一件不剩的問題了。
接連兩回都吃了敗仗,空桑城中的氣氛便出現了微妙的變化:曾文觀帶領鄉賢族老將王師迎入空桑城中,原本是想借朝廷的力量屏退景玗,好繼續站穩自己的根基地盤。然而現如今事實勝於雄辯,淳和帝率領的朝廷軍莫說能夠屏退叛軍,如今怕是連自己的京城老巢都會被人給一窩端……想明白了其中變化所昭示的問題後,曾文觀的心中便有了新的計較——淳和帝如今擺明了是扶不上牆的爛泥,然而自己也是萬無可能與景玗和地龍會握手言和,另辟蹊徑的……那麽,在兩條路都走不通的情況下,又該如何運籌出一條能夠挽回頹勢的新路呢……
曾文觀如何謀劃且按不表,還是先來看剛剛逃回城中的淳和帝一行。
回到史家內宅的淳和帝眼下異常鬱悶——因為龍輿位於行軍隊伍的中後部,故而他其實並沒有看見景玗的火銃隊是如何擊潰了王師前鋒,隻是稀裏糊塗地出城被截以後就被人稀裏糊塗地又拉了回來……於史家堂內,各個幸免於難的武將都在爭相訴說著景玗“妖術”的可怕:一群帶鬥笠穿短衣的異人,隻是拿著跟竹蕭一般的銅管一抬手,跟前除了楊老太傅以外的所有將校便全都掉下馬來……一時間朝廷軍中傳得繪聲繪色人心惶惶,反倒是愈加坐實了嚴孤鬆傳回的“叛軍中有妖人”的情報。
“夠了!”淳和帝雖然昏庸,但其實還不算蠢笨,他心知如今眾將誇張與叛軍交鋒時的遭遇,是為了逃脫兩軍叫戰臨陣脫逃的罪責。然而當下,他並不希望有人繼續在自己跟前渲染對手的強大,以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於是乎淳和帝猛一拍桌子製止了眾將的喧嘩,伸手一指身旁的楊敬行道,“你們個個都說那白妖異術觸之即死殺人於無形,怎麽楊老太傅就能安安穩穩地從陣前回來呢?我看你們一個個的都是被那白妖給嚇破膽了!一個個的在這裏說些什麽‘妖術難防’,‘妖術難測’簡直丟人現眼!楊老太傅,你且給這些廢物說說,那景玗的銅管子裏到底安的是什麽暗器?你是如何防禦的?”
“……回聖上。”楊敬行聞言思忖片刻,據實答道,“臣也未能看清那銅管中使用的到底是何暗器,也並未能防住此物襲擊……老夫能夠得以全身而退,是那景玗念在當年‘禦前講手’席上老夫留他一命的恩情,故而並未加害之故……”
楊敬行的一席話將淳和帝的一股子窩囊氣又堵回到了嗓子眼裏:連他“天一劍”楊敬行都說沒法防住,那確實怪不得眼前這些凡夫俗子嚇到幾乎跑丟了膽子……然而現如今太後還等著大軍回去解救,淳和帝更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宮廷被賊人侵占。於是乎淳和帝咳嗽一聲掩過被噎的尷尬,接著追問道:
“那以老太傅的意思,如今這困局……該如何破法?”
“為今之計……”楊敬行沉吟了半句後便沉默了——如今的禦駕親征東進剿匪,已經幾乎是成了一場死局:京城中太後被俘,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淳和帝不能夠即刻回援解救宮城,那麽天下幾乎已經可以宣告易手;而如今淳和帝大軍被景玗堵在了空桑城內,無論水路陸路都無法走通,那麽隻要拖延一日,天下的板蕩之勢就會愈發傾斜……
然而如今,要想迅速扳回局麵,眼前的這個無能天子與這群凡庸之輩,又如何能夠靠得住呢?
“為今之計,便隻有一策。”楊老太傅說著閉上了眼睛,負手摸了摸先帝賜予的“天一寶劍”的劍鞘,對淳和帝道,“若是以軍陣對壘,他景玗有異術火器,必不能贏;可倘若主將較量,卻未必沒有一搏之力——老夫明日即下戰書,約他景玗城下一戰……隻要能取他性命,叛賊群龍無首,自潰無疑。”
“這主意好!”淳和帝聞言眼前一亮:整個昆吾誰人不知論武藝無人能出“天一劍”其右!便是當年同為“天下十一仙”的宋略書,也堪堪隻能在楊敬行手下走十個回合,還險些被震出內傷……如今宋略書曹蓮芝盡死,整個天下堪配“武仙”之名的便隻剩下楊敬行一人而已。他景玗即便武藝高絕,卻又如何能是楊敬行的對手?
“老太傅此計甚妙!甚妙!”聞聽不必再領兵直麵景玗那索命鬼使一般的異人部隊,堂下眾將便紛紛拍手叫好起來。然而其中還是有明白人聽出了其中缺漏,拱手插嘴道,“老太傅此計雖好,但是卻有一個問題:若是那白妖景玗不肯應戰,我們該怎麽辦?”
“他此番攜大軍前來東境,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馳援被朝廷軍圍在彭澤內的地龍會餘黨。”楊敬行暗中長歎一口氣,收斂心神沉聲說道,“如今彭澤被圍半年有餘,地龍會水匪已經危在旦夕,他與我們僵持在這裏,卻也是在拿陸白猿的性命作賭……所以老夫會在戰書中言明:若他景玗能勝,則聖上可赦陸白猿。老夫能勝自然最好,如若老夫敗了……聖上也可即刻召回圍困彭澤的水軍,如此我們手中便也有水師作保,便有機會能從水路返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