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激蕩天下(39)
青龍湖水寨一破,整個餘澤水域的雙方力量對比立刻發生了壓倒性的變化:原本依仗著潛龍島的犄角之勢,許謙之駐守在餘澤南岸的一萬餘水軍仍舊可以與景玗的八萬大軍形成相峙,然而如今水寨已失,偌大的餘澤水麵上,便再也沒有東西可以阻礙景玗大軍南下了。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景玗在取了青龍湖水寨後,並沒有馬上出兵攻打南岸的朝廷水軍,而是將陣線沿著餘澤兩岸稍稍南壓,圍而不打,卻是天天命人紮起十多隻竹筏,竹筏上綁著食盒,盒內裝滿幹糧麵餅,然後讓竹筏隨著水勢向下遊順流而下,向朝廷軍投糧。
由於淳和帝決定了禦駕親征的緣故,現如今所有能夠調度的糧草餉銀都一應優先供給即將出征的天子之師,故而目下裏各個地方守備軍的糧餉已經到了更加揭不開鍋的地步。許謙之的水軍也不例外,即便他能夠看出景玗此舉來者不善,下令兵丁搗毀上遊漂下的竹筏,並以“有毒”為由嚴令禁止兵卒取食筏上的食物。
然而早已餓得偷雞摸狗的軍中底層士卒哪裏顧得上有毒沒毒,撈上的筏子往往還沒到岸邊,食盒裏的物事就已經被一搶而空。第一日吃到的人沒事,第二日守在水邊等著上遊漂筏子下來的士兵人數就更多了……而對於許謙之搗毀竹筏食盒的命令,中層將校們執行起來也往往睜一眼閉一眼——他們樂得有人替他們喂飽些許兵卒,好讓士兵們有些盼頭,不會天天想著偷盜或者鬧事,也並不想與大批餓肚子的士卒產生不必要的衝突。
於是乎上遊的筏子便如此漂了七天,吃過上麵幹糧的下遊軍士連個拉肚子的都沒有,於是乎這幾日來每天天不亮,守在下遊等漂筏的朝廷水軍已是人山人海,一個個拿著竹篙耙子蹲在水口沿岸,唯恐來得晚了連口餅渣都撈不到。
第八日的天明時分,從上遊漂下的筏子數量尤其多。下遊軍士們七手八腳地瓜分了食盒中的幹糧,有人在狼吞虎咽的過程中發現嘴中之物似乎有異樣,待吐出來一看,卻是一張繡了字跡的帛書……剛剛搶到糧食勉強填饑的兵士們拿著帛書四下裏張望一眼,見人群中偶有那麽幾人跟自己一眼神色慌張,立時便有了計較,但誰都沒有聲張。
第八天就這麽平靜地過去了,到了第九天,守在下遊水口處的朝廷軍士兵一直等到日上中天,都沒能等到上遊漂下一個筏子來;第十天的早晨士兵們仍舊是起得更早,去更遠些的河灘上等待漂筏,然而同樣什麽都沒等到。
於是乎第十夜的晚上,許謙之的水軍營中出了兵變。
一開始隻是幾百人的揭竿而起,然而不到幾炷香的工夫,就變成了席卷整個軍營的暴亂嘩變……被饑饉與憤怒裹挾的底層士兵打翻了他們的上官,又用刀斧砍開了軍中糧庫,發現裏麵確實沒有多少存糧之後,陷入更加絕望狀態中的士兵們便包圍了許謙之的軍帳,將他們捆縛起來,於翌日清晨就派人將五花大綁的水軍眾將抬上一艘戰船,逆流送到上遊的義軍軍營前,作為給景玗的投名狀。
幾乎沒費一兵一卒,南岸朝廷軍的五百餘艘戰船以及近萬名水軍,便悉數歸降了北岸義軍。有了足夠的戰船和水手,景玗順水南下的勁頭更加勢如破竹——當數百艘戰船運載著無數精兵良將,在岸上騎兵與步卒的護衛下一路順流來到震澤水域時,沿途已經沒有任何守備力量敢於阻攔他們了。
而在南下震澤前,景玗對自己再次擴充的隊伍做了一次分兵:首先是玉羊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跟著戰船一起走了,如今景夫人懷妊已經快要八個月,肚腹日長夜大,連走路都開始困難,更別說隨軍遷徙趕往前線了……這一回景玗沒有做絲毫讓步,在潛龍島周邊布下了五千步卒和三千水軍,便把玉羊和其他景家內眷給留在了青龍湖水寨內——橫豎此島易守難攻,前後左右又都已經被義軍實際控製,是最好不過的後方留守地點。
在安頓好了玉羊和內眷們以後,慕容栩也隨即與景玗和其他大隊人馬作別——他的去向是空桑城,至於要做什麽事,便隻有他自己知道而已。如同來時一樣,於餘澤水畔經曆了脫胎換骨一般的水寨少主於某個清晨單人匹馬,如同飄風一般消失在了蘆葦岸邊茫茫的水霧之中,周身除了眉眼間的堅毅蕭殺之外,便隻多了左耳上的一枚蘭花耳墜而已。
除了玉羊和慕容栩,在景玗南下的將領陣容之中,還少了唐無梟與羅先——他們的目的地是京城武運城,需與從長留城趕來的顧師良一道,去完成另一樁即將震驚整個天下的任務……待三路人馬分別發派妥當,景玗的戰船與軍隊才浩浩蕩蕩地順水而下,將整條陣線從三州交界處的餘澤直接壓到了位於揚州腹地的震澤,與位於彭澤的陸白猿等人遙相呼應,反倒將重重包圍的壓力轉移到了圍攻震澤的朝廷軍頭上。
與此同時,姍姍來遲的天子之師終於從京城開拔,於沿途滋擾拖遝了半個多月後,才算終於抵達了位於震澤水域最近的城池空桑城。大軍抵達之日,曾文觀率領城中族老郊迎五百裏,很是搞了一回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陣仗,讓從未領兵出過門的淳和帝受用不已。
此一番王師東來,算上隨軍的後勤人數足足有十二萬之眾,外加先前發往彭澤圍攻陸白猿的朝廷軍合兵,零零總總竟是湊出了二十餘萬人,幾乎三倍於景玗南下的兵力……原本位於昆吾國東境靜謐嫻雅的空桑城,幾乎於一夕之間就成了整個國內氣氛最緊張的龍爭之地——景玗、地龍會與王師三股勢力在此交匯角力,無論誰會最終勝出,都將永久性地改變昆吾的曆史與時局。
陽春三月,震澤水畔的杏林桃源無處不飛花,然而今年的花若有靈,想必開的會格外寂寞——這裏除了匆匆而過的各方探馬,已經再找不到任何一個賞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