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激蕩天下(37)
時光荏苒,轉眼已經到了早春二月,潛龍島堤岸上低垂的迎春花枝已經開始抽芽舒葉,有些個長得急的已經提前頂出了嫩黃色的蓓蕾,棲息在林地水草間的水鳥涉禽也開始晨飛晝鳴,引頸歌舞起來……然而這一幕幕生死盎然的景象在青龍湖水軍總兵柳相徭眼中,卻依然是一片死氣沉沉的不祥之兆。
作為在“天下會”中有所交往的舊識,他對景玗的行事風格還是有所判斷的:景玗的作風便如同他縱橫“天下會”的兩套看家功夫一樣——要麽如景家刀一般大開大合,雷厲風行;要麽便如施毒暗器一般,隱飛蟄伏,含沙射影,出手時機越滯後往往毒發時效果就越熾烈……如今自臘月時炮打水寨以來,景玗已經有足足兩個月沒對潛龍島發起過任何攻勢了,然而從探子傳回的情報來看,北岸船塢造船的進度並沒有放緩,軍營內的人數也沒有減少的跡象。這種種情形所代表的背後深意,足以令柳相徭夜不能寐。
雖然自小長在青龍湖水寨之中,對於島上地形,柳相徭早已爛熟於心;對於父親柳九嬰所布的種種城防機關,柳相徭也頗為得意,但是潛龍島上算上雜役夥夫,攏共也才三千多人,無論如何都無法與景玗的八萬大軍相抗衡……關於求援一事,早先柳相徭幾乎每隔幾日就會派信使劃小船前往南岸送信,但無論他在信中如何懇求,許謙之的回信都無外乎是勉勵他盡忠職守,早立戰功以洗雪舊恥的虛言托辭,莫說兵馬,就連半粒粟子,半根馬草都沒求回來過。
一來二去柳相徭也明白了自己的棄子身份——許謙之把自己困在這裏,便是看準了自己跟景玗有仇,身上又有罪名,故而即不可能撤也不可能降,便隻能死守潛龍島以為南岸朝廷軍爭取時間……心知不可能等來救援以後,柳相徭便做了兩手準備:其一是檢查全島機關布置,以確保所有構件都可以正常操作使用,萬無一失;其二是趁夜獨自勘探了島上的幾處密道暗室,以作逃命之需,有備無患。
如此在忐忑不安中過完了正月,待二月二龍抬頭亦始,餘澤上的風便明顯地暖了起來,陣陣東風吹來了花信,也吹來了柳相徭最不想見到的景象:北岸方向出現了連綿一片的船影——景玗終究還是來了。
“擊鼓!全軍戒備!”麵對著烏泱泱一片宛若過江之鯽的船影,柳相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隨即揮手大叫道——為今之計,便隻能寄望於水門前的“蛟齒拍”仍舊能夠排上用場,將景玗的戰船攔截於水門之外,為自己的逃離爭取時間。
隨著銅鼓響起,水寨內三千餘名水軍各就各位,刀劍出鞘弓矢上弦,專等著景玗與穆向炎的船隊漸漸逼近……如今水麵上吹的是東風,北岸義軍用西北向東南駛來,便隻能靠槳手劃行,速度不快。但數十艘大船並排而行,船上旌旗林立矛戟森然,於氣勢上仍舊是遠勝於困獸一般的島上駐軍,高下立判。
義軍戰船待進到島前,便以水門為中心,四下裏向著兩邊散開,形成了一道並不規則的“月牙”,景玗所在的旗艦位於“月牙”中心位置,坐於船樓上迎著獵獵東風,麵前赫然就是三丈多高的水門……位於瞭望塔上的昔日“青君”柳相徭與無冕“白帝”景玗隔著湖麵無聲眺望,心中卻是截然不同的個中滋味。
“都到位了,開始吧?”見周圍僚艦上的水手紛紛示意準備就緒,位於景玗身旁的唐無梟出聲問道。景玗坐在太師椅上揮了揮手,示意作戰正式開始——於月牙形的船陣之中,但見又劃出三艘大船來:船艙上仍舊包著銅皮,樣子與先前的鷹船相似,隻是船身之間用繩索和木板相連,船底似乎比先前的那艘更高了一些,看起來頗有些類似於京中紈絝少年愛穿的厚底靴。
“‘蛟齒拍’準備!”見景玗故技重施,柳相徭心中雖有納悶,但還是按部就班地命人升起水門前的機關,準備開門應敵……待三艘“鷹船”行得近了,水門便如先前一般抬起,隨後“蛟齒拍”便故技重施,順著門縫便裹著風勢朝三艘“鷹船”的船頭拍來……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哢噠”一聲,三艘船的船頭不約而同地打開,從中推出了一艘“小木船”——與其說是“木船”,不如說是一架加裝了船頭的雙層木排,於偽造的船頭之後是一排木架,中間纏著密密匝匝的網繩和銅絲,“蛟齒拍”上的槍尖甫一穿入後就被銅絲和繩索纏了個結實,竟是反而被掛在了“小木船”的船頭上,掙脫不得。
“蛟齒拍”的機關與水門相連,現如今“蛟齒拍”收不回來,水門也就無法放下……正當柳相徭抓耳撓腮地想著該如何放下水門接著拒敵時,卻聽耳畔忽然傳來一陣風聲——有東西從他身側呼嘯而過,“嘩啦”一聲擊碎在一旁的木柱上,頓時便濺了柳相徭一身氣味奇怪的液體。
柳相徭下意識地抹了把臉,手掌上傳來的熟悉氣味令他渾身打了個哆嗦——是油!
眼看著打前鋒的三艘“子母船”已經成功卡住了“蛟齒拍”和水門,景玗的水軍艦船立刻分成了三陣——位於中間的戰船都在用船載的投石器投擲著陶罐封裝的菜油,而左右兩邊的“月牙尖端”則分別朝著水門兩側堤岸方向劃去……除了水門以外,潛龍島的左右沿岸都被打上了犬牙參差的鹿角木,尋常船隻難以靠岸。但景玗水軍中的這些戰船卻反其道而行之,先將纜繩拋於鹿角木之上,隨後又出長梯架於木頂,反倒是將鹿角木當成了駁船攀援的泊樁!
“射箭!快射箭!”柳相徭一邊從瞭望塔上向下飛跑一邊朝著水門兩側高台上待命的弓箭手吼道。守軍弓箭手聞言紛紛從掩體處爬將起來,朝著兩側正在攀援鹿角木的義軍士兵張弓搭箭……可箭支還沒等出手,對麵船陣上的銅火銃便齊齊響了起來,水寨內的弓箭手幾乎一箭未發,就被火銃破了個七零八落,中彈的自不消說,沒中彈的也趕緊縮回掩體內再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