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激蕩天下（18）
此話一出，倒是戳破了些許龐老太太腦海中那數十年來不敢碰觸的塵霾一隅，迫使她不得不想起了一些事情來：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個同樣月色昏黑的夜晚，當時還在世的丈夫柳九嬰忽然半夜來找她相商事宜……她至今忘不了柳九嬰那一晚狀若癲狂般的眼神：“今天得著一筆大買賣，若是事成，餘生榮華富貴自不消說，今後整個東境江湖，便是你我說了算的……”
作為同樣是武林世家出身的龐家小姐，龐老太太對於自請遜位的昭家末代家主昭華臣，並沒有多少好感：因為昭華臣是自請讓出“青君”之位，故而被朝廷指定繼位的自家父親，亦沒少受江湖人背後指點——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既然不是堂堂正正在“天下會”中比下的頭銜，在武林中會被人詬病也屬於正常情況。
然而昭華臣棄武從文搞的異常決絕，不僅自己讓出“青君”頭銜從此退出江湖，而且還規定家中子弟也不可再行習武，而是統統被趕進“水心書院”，於昆吾全國各處訪來的有識之士教授下研習書業……如此一來，便是龐家有心再向昭家提出挑戰，麵對一群文質彬彬的書生也開不了口。因了這一層緣由，龐老太太的父親當年雖得過“青君”之位，但在西境江湖人的心目中，“仁聖”昭家仍舊是一杆無法撼動的大旗，其風流魄力，絕不是其他江湖世家可以輕易比肩的。
因此，當從丈夫口中聽到有關“昭家”的這一滅門計劃時，當時已是柳氏主母的龐老太太心中並未產生多少動搖，而是在權衡了此事利弊得失後，很快答應丈夫回去向父兄們尋求助力——如今的昭家已經大不如前，家中少年子弟皆習文棄武，會武的那一輩裏年過四旬的昭華臣都算是最年輕的存在……隻要設法能破了水寨大門，合柳家、龐家與其他一些零散勢力，便也不是不可能將昭家祖業據為己有。
朝堂中有不可說的人物想要昭華臣的人頭，龐家與柳家的男人們想要青龍湖富庶的土地、水域與產業，而對於龐老太太來說，昭家消失於她最大的好處，或許便隻是“出一口惡氣”而已——吐出一口從小到大便低人一頭的惡氣，從此以後無論是龐家還是柳家的後人，才有可能是東境武林未來唯二的“青君”角逐者，才有可能是號令整個東境江湖的真正世家。
如此多方一拍即合，一場圍繞著昭家而生的密謀便在極短時間內塵埃落定：從柳九嬰密會線人；到主母龐氏勾連母家；到兩家暗中商定屠寨計策；再到朝中傳出“天行血案”後鼓動餘澤學子上水寨鬧事要說法；再到於其中混入細作，夜晚偷偷潛出水寨客舍，開了大門，放入一群“水匪”燒殺搶掠……如此這般件件樁樁環環相扣的毒計落定，隻用了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青龍湖一夜大火之後，柳九嬰果然順利得承聖眷，於“天下會”中搏得“青君”之位，而龐夫人也終於成為整個東境江湖名正言順的女主人……而今時過境遷，柳家凋零亦在旦夕之間，誰能想到如今老天爺便是連她這老太婆最後的一絲念想也要掐個幹淨？
“老夫人？您可還好？”見龐老太太久未出聲，那人影還關切地上前半步詢問一句。龐老太太被喚回神來，心知麵前的這位煞神雖不知從何來曆，但一定便是衝著當年昭家的血海深仇來的！自己屋內如此動靜，院落裏都沒有半個人影前來過問，那麽很有可能便如對方所說，如今這偌大的餘峨莊園內，便隻剩下自己這屋裏還有活人了……
想明白了這些問題後，龐老太太終於放棄了自己堅守了一世的主母驕矜，將身子朝前一仆，對著人影納頭便拜，磕頭如搗：“千錯萬錯老身的錯！如今我那先夫和長子都已經死了，也算冤冤有報！求英雄開恩，饒過我這些不曉事的孩子們，來年老身便賣了這座宅子，去寺中奉納修行，替昭家先祖祈求冥福……”
“賣了宅子，是想從此銷聲匿跡麽？”人影低笑一聲，負著手圍著剩下的幾個孩子走了半圈道，“老夫人，當年你父你夫殺了昭家百十口人命，如今你這小院子裏加上奴仆犬馬，統共也不過二十來口……你不覺得這筆買賣，你們家已經賺大發了嗎？”
話音未落，隻聽“咕咚”一聲響，柳成功腳下的圓凳也被一腳踹開，龐老太太驚呼一聲，剛想上前阻止時卻隻見人影抓住柳成功的雙腳飛快向下一墜——隻聽“哢嚓”一聲輕響，柳成功的頸骨瞬間被拽斷，沒掙紮兩下就跟哥哥一起垂下了雙足，結束了今晚驚懼至極的噩夢。
“你……你這……你……”龐老太太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對方似乎也沒打算給她繼續饒舌的機會，轉身便繞過柳成吉柳成功弟兄二人的屍身，來到了柳酈酈的身後：“老夫人，我隻是來問你話的——當年指使你們兩家前去青龍湖水寨劫殺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我不知道……”龐老夫人哽咽著慘呼一聲，隨即便看見柳酈酈的腳下也落了空……待看清楚人影已經站到了柳成祥身後時，龐老夫人終於拚盡了全身力氣滾將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抱住最小孫兒腳下的圓凳，淒聲哀嚎道，“你殺了我吧！饒過我孫兒！饒過我這心肝肉兒！饒了柳家這最後一脈骨血……主……主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柳九嬰是去了空桑城，我知道他是去見誰……”
“名字。”人影不由分說地俯下身來，示意龐老太太說出這個埋藏在心底二十餘年的最深秘密……
待老太太終於張口結舌地癱倒在地，人影便將已經嚇得尿濕了褲子的柳成祥從繩圈中解下，丟到龐老太太懷中道：
“老夫人，我言而有信，如今便留你們柳家最後一縷骨血存世——隻不過這孩子麽，我已經藥廢了他的經脈，從此便再不能習武……你便守著你們兩家的罪孽，看著當年橫死於青龍湖水底的冤魂惡鬼們，會如何將柳相徭剝皮噬骨，拖入黃泉吧！”
人影說完便將身一晃，須臾就從屋中失了蹤跡，龐老太太摟著懷中軟癱無骨般的幸存獨苗，抬頭看著麵前三具搖蕩的屍身，終於絕望地慘叫一聲，一頭碰在麵前的凳子上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