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雙城血戰(79)
看著似乎與眾不同,但到底還是出身昆吾的女子,少不了拘泥於那些囉囉嗦嗦的繁文縟節……堅陣汗聽罷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罷了,隨你,要本王陪你做什麽?”
女子聞言,從手腕上解下一把隻有半掌大小的小刀來,用刀割破自己的手掌,將血滴入麵前的酒杯,又在杯中斟滿酒,接著將小刀與酒杯推至堅陣汗麵前,躬身行禮道:
“這是昆吾王家的婚儀——遠嫁的女兒,要在新婚之夜前將夫妻二人的血一同融入酒中,與夫君同飲,如此才不會被夫君離棄,才能夠夫妻和諧,白頭到老……這是臣妾嫁入北狄王家的一片赤心,懇請大王成全臣妾,與臣妾全禮。”
堅陣汗看了眼麵前的酒和刀,又看了眼伏地行禮的新娘,心中犯起一絲猶疑:這把刀連同刀柄也就隻有半掌大小,拿來防身未免有些可笑;若說刀上有毒,但她已經先割了自己的手;若說酒中有毒,但她剛才說的是夫妻同飲……這與眾不同的昆吾王女,葫蘆裏到底是賣得什麽藥?
“……我們北狄人不信這個,不必相信這種毫無來由的說法。”堅陣汗皺起眉頭,沒有去碰地上的酒和刀。新娘聞言抬起頭來,用清冷的眼神盯了堅陣汗幾秒鍾,忽然把還在流血的左手遞給他道:“大王若是不願喝酒,直接飲臣妾的血,也是可以的。”
見堅陣瞬間露出驚詫的表情,那女子將左手手腕貼近自己的嘴唇,伸出舌頭舔䑛了一下滑落的血滴,隨後轉頭看向堅陣汗道:“大王是不願與臣妾合血共命,還是不敢?”
那䑛血的動作優雅得仿佛自梳毛羽的白鶴,又仿佛草叢中探首的妖異花蛇。堅陣汗被新娘如此大膽又突兀的動作一下戳中了某種靈魂深處的血性,當下抓住她白皙的手腕伸到嘴邊,就著傷口深吸一口……隨後拔出自己的護身刀,將左手手掌割開,伸到新娘眼前,欣然道:“有何不敢?”
新娘雙手接住堅陣汗漸漸滲出殷紅絲縷的手,滿意地笑了,隨後埋首於掌中蜻蜓點水般啄了一下,便取出準備好的幹淨布條,將堅陣和自己的手掌包紮好,微笑著說道:“如此便已禮成,今後臣妾便是大王的人……隻是在行合巹之禮前,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如今臣妾雖然會說狄語,但卻還不會寫字,懇請大王能不能教我寫狄文,至少讓臣妾會寫自己的名字?”
“這有何難,你叫什麽?”對於這個難以按常理來判斷的女子,堅陣汗忽然有了些進一步撩撥理解的興趣。新娘將放置在床褥邊的燈台往兩人麵前移了移,用同樣清冷又寂寞的聲線回答道:“……廣瓊,廣闊的廣,瓊琚的瓊。”
“廣瓊?很大的美玉的意思?”堅陣汗用手指沾了杯中酒漿,於下筆前抬頭問道。新娘微微搖了搖頭,輕聲答道:“並非如此……昆吾人常以玉指月,所以是‘遼遠的月光’的意思。”
“‘遼遠的月光’?倒是像你!”堅陣汗在地上寫下一串字符,新娘探著頭仔細看著,待結束時又抬頭問道:“那麽大王的名字要如何寫?又是什麽意思呢?”
“我的名字,是堅陣,不屈的軍隊的意思。”堅陣汗又沾酒在地上寫下了另一串字符,新娘看著仿佛來了興致,仰著頭頗有些敬慕地看著堅陣汗,催促著問道:“草原的名字寫起來好看,叫著也好聽,那麽還有些什麽樣的有趣名字呢?”
“那可就多了去了,比如我的部將們——碩虎是猛虎的意思;烈冉是紅色鬃毛的烈馬之意,還有忽雷奔,是形容快打雷前天上滾滾而來的烏雲……”麵對忽然顯露出孩子氣一麵的新娘,堅陣汗也難得地起了玩心,在地麵上用酒寫著一個又一個的名字……然而不知是先前宴席上喝多了酒,還是手掌上的傷口流血不止,他忽然感到自己周身的血脈越來越熱,熱到他坐立不安,扯開衣襟……這才發現滲出繃帶的血液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已經遲了,大王,時間快到了。”眼前的新娘恍惚間變成了搖晃的重影,這個如同月光一樣蒼白孱弱又冷漠的女人從地上撿起那把小刀,熟練地擰開刀柄寶石,往嘴中倒了些許物事後,垂眸看向自己道,“臣妾恭送大王前往幽冥,大王不必急著走,臣妾……稍後就來。”
堅陣汗恍惚著一頭栽倒在地,他已經說不出話來,遍體燃燒著的滾燙的血液仿佛渾身亂竄的毒蛇一般,已經絞住了他的咽喉使他發不出呼救……他隻能拚命地瞪大眼睛,充滿怨毒地看向那個比毒蛇更狡猾詭魅的女子,看著她仔細地用衣襟擦去地上的字跡,唯獨留下了“忽雷奔”的名字,隨後同樣沾起酒漿,在上麵用狄文續下了“殺人者”三個字……
待完成所有的布置之後,廣瓊伸手去探堅陣汗的鼻息,才發現人已經沒有了反應。完成了使命的廣瓊微微歎出一口氣,下意識地在手心裏反複書寫那一串狄文字符——“遼遠的月亮”……如今在這大帳之外,應該會有一輪明月,同樣映照著千裏之外的昆吾故土吧?
堅陣汗沒有成年的子嗣,按照北狄傳統,汗王駕崩而幼主尚未到能夠騎馬領兵的年紀,便隻能夠將汗位交給王弟繼承……如今堅陣已死,他的親弟弟王帳侍衛統領忽雷奔便是最有力的繼承人選,但隻要在堅陣死亡的現場留下他的名字,那麽忽雷奔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北狄王帳一旦分裂動亂,那麽昆吾國便暫時安全了。
這便是向鶯兒口授廣瓊的裂狄之計,也是廣瓊為自己的命運最後所求的歸宿——她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封信有沒有被遞到景玗手中,但此時此刻,隻要想到自己與他正沐浴著同樣一抹溫柔淒清的月色,自己與他正追求著相同的目標與道路,自己所做的事會是他所喜悅的……廣瓊便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釋然與滿足,宛若回到了十二歲那年的景家院子裏,芍藥花開的正濃,於不經意間回眸交錯,便在月門之中看見了那個比月亮還要皎潔的少年……
在如是滿足的幻象之中,廣瓊從堅陣屍身上撿起了那把護身刀,隨後毫不猶豫地插入了自己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