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雙城血戰(68)
在收悉了貞陽、樊陰、鯨洲兩岸三處所有的戰報之後,景玗陷入了深深的愁思之中。
因為在城頭上被流箭射中,也因為目睹樊陰失陷,打擊過大,玄王在經曆鯨洲一戰後不久就因傷病而躺倒了,如此一來守城之責便又一次落在了景玗肩上。雖說如今還有陸白猿、顧師良等人從旁輔佐,但景玗依然感到了相比先前,剛剛決定馳援貞陽時那壯闊義勇所無法支撐的壓力和焦慮。
先前憑著一腔血勇決定支援貞陽時,景玗以為再難也不過是將先前的長留守衛戰再打一遍而已,孰料真的到了城中,才發現事情遠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容易——實際控製著濁河以北廣袤土地的狄人不比鬼戎遊騎,他們補給充裕,兵強馬壯,故而圍困貞陽與樊陰雙城的決心與耐心都遠非鬼戎可比。當初長留城不過才守了十數天,鬼戎便窘於糧草和天氣,不得不發動決戰;而如今貞陽一役已經打了大半年,狄人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仍舊好整以暇地圍困著這座河上重城,等待時機。
樊陰失守之後,貞陽城的守備就變得更加緊張起來:樊陰與貞陽之間的距離,攏共也就是一座吊橋可以通達的十幾丈河麵而已,這點距離對於北狄的弓箭手來說,簡直可以做到視若無物……自樊陰落陷以後,貞陽城以北的守軍與百姓便苦不堪言:無論白天黑夜,幾乎隨時會有裹了油布的火箭從空中落下來,四處散播著死亡與恐怖的威脅。
樊陰落陷後的前兩日裏,每天便是取水滅火,就足以讓軍中守卒和百姓疲於奔命……萬幸的是兩天後玉羊終於想出了辦法:時值夏日,還用不著棉被,玉羊便號召城中百姓將家中被褥都捐出來,用水完全浸透後裹在木女頭上,然後沿著北城牆碼了一排,用來阻擋北狄人射出的火箭;同時將剩下的棉被也用水潑濕,鋪在城北沿牆的建築屋頂上……如此才勉強遏製住了北城此起彼伏的火患。
除了狄人用箭放火以外,自樊陰一役之後還有一樁事務,足以令景玗和玉羊頭疼不已:按照景玗原先的計劃,哥舒雅帶來的八千騎兵入城以後,本來便是打算派遣他們進入樊陰城,用來補充樊陰守備力量的不足——然而沒想到的是,騎兵尚未入城,樊陰就失陷了。如此一來這一支由雇傭兵、商隊私兵和氐人所組成的異域援軍,便隻能被暫時安頓在貞陽城的東市範圍內。
那些來自西域的雜兵不同於長期在邊疆自願戍城的義軍,他們大多跟隨雇主過慣了奢侈淫*糜的生活,甫一進入物資困窘的貞陽城後便大為不適,成天裏在街坊四周結群閑逛,要酒要肉,還叨擾四鄰……即便是守軍中的女卒女將,醫館中的護士女醫,都逃不過他們的騷擾挑逗……如此這般不良習氣,即便是見慣了場麵的哥舒雅也看不下去了,沒幾日便急著來找景玗商量辦法。
“……貞陽如今人多地狹,再要想辦法將他們分散安置,並不現實。”聞聽了哥舒雅的報告之後,景玗凝眉沉思片刻,無奈歎氣道,“為今之計,隻能以非常之法度過非常之時——傳令下去,但凡軍中敢有士卒奸*淫他人妻女、強掠他人財物、無故傷人性命的,皆捆了手腳,從城頭直接扔濁河裏去!”
“嚴刑峻法或可震懾一時,但改變不了這些雜兵長久以來的習氣。”聞聽景玗如此決斷,一直在旁聆聽沒有說話的顧師良忽然插嘴道,“這些胡人不同於義軍,他們便是衝著財物賞賜而戰,如今雖有金銀,但在這城中卻什麽享樂都無法買到,對於他們來說,便與牢獄無異……況且他們人數眾多,即使那些氐人願意聽命於你,城中依然有至少五千私兵與雇傭兵……這些人一旦失去耐心,集群嘩變……如今的貞陽城可沒有辦法做到內外兼防。”
“話是沒錯,可是你又有什麽辦法?”景玗轉頭看向顧師良,眼神中流露出些許不悅,“若是想要解除城圍,我們就需要足夠的反攻兵力。樊陰的一萬人已經沒了,如今這八千騎兵就是我們最後的翻盤籌碼……若是為了城防之計便將他們逐出城外,你怎知他們不會被狄人屠戮甚至接收,反過來成為幫助他們攻城的利刃?”
“……所以說,如今的確是兩難之局。”顧師良聞言也歎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景玗的問題,而是轉身向玉羊道,“夫人,如今材料與人手已經齊備,若要按您先前的計劃,組建一支百人的銅火銃隊伍,最快還需要多久時間?”
“啊,如今雖然物資是齊了,可是鑄造、檢驗、練兵等等這些步驟加起來……至少也還需要一個月左右吧。”玉羊掰著手指數了數目前進度,有些為難地回答道,“不是我不想快,實在是沒有辦法再增加匠造作坊了——按照如今的人手和燃料供應,我們每天最多也就隻能打出五、六支火銃……樊陰已經沒了,現在想去鯨洲島上砍柴都不太方便,隻能趁著夜裏求唐家的刺客出西城門,沿著河灘割些雜草矮樹什麽的回來……還得防著被狄人發現……”
“如此看來,一個月便是大限之期了。”顧師良聽罷,又重重歎了口氣,轉向景玗道,“鑄造銅火銃,需要一個月;而那些胡人雜兵的忍耐極限,大約也最多隻有一個月;另外考慮到城中如今糧草的日常消耗,一個月以後,也會再次變得難以維係……另外還有一件事需得考量——還有兩個半月便是三年一度‘天下會’的報到時間,今年適逢太後壽誕,‘天下會’很有可能會隨著壽宴一起提前……換句話說,最多再過一個月,你們便不得不離城南下,前往京城比武去了。”
聞聽顧師良把話說完,景玗重重一拳砸在桌角上,卻始終低著頭沉默不語——顧師良的話提醒了他一個險些忘記的關鍵問題:按照昆吾國律製,四隅禦守除了天子特許的情形之外,其餘情況下“四聖”都必須如期抵達京城,參與“天下會”守擂比武。如若延期不至,不僅將被褫奪封號,還會被追究刑罰……如今雖然朝廷定然有人知道自己在援守貞陽,但為了粉飾太平,這一點絕不會向天子明示……換句話說,玄王跟自己都大概率還要按時入京,去赴那標誌著“武德昌盛,天下承平”的“天下會”……不得不說,這便是如今昆吾國中最大的荒謬與諷刺。
可是自己若抗旨不去,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