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雙城血戰(48)
誰都未曾想到,這個本就已經注定了遺腹子身世的可憐孩子,如今會在這樣一個愁雲慘淡的月夜裏提前迎來自己的人生。
軍醫來了,穩婆來了,城中大夫來了……然而無論是哪個進到屋內看過情形,都是一臉凝重表情,連連搖頭……景家內宅遭人暗算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城頭上,景玗星夜趕回院內,如今也隻能等在東側廂房中無計可施——景合玥是他最看重的景家血親之一,而合玥腹中的又是慕容栩留在世上的最後一絲骨血……伴隨西廂房中傳來的陣陣慘叫與熙攘人聲,他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當年身陷囹圄時的那種焦慮與無力感:什麽都無法做到,什麽都無法挽回,也什麽都無法施展的無力感。
慘叫聲斷斷續續持續了數個時辰,直到天完全亮起來之後,才忽然被一聲微弱的啼哭打破……臨時搭建的產房內,已經渾身沾血的玉羊從穩婆手中抱過那個來之不易的孩子,一邊呼喚大夫給景合玥止血,一邊迭聲安慰道:
“好了……合玥,你看,是個很精神的小夥子呢!合玥,你做到了,你太了不起了!合玥,你睜開眼看看啊,這是你的兒子!你和他的兒子……你做到了!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要堅持住……”
床鋪邊緣的血還在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淌,大夫來看了幾遍,卻始終都是無從下手……麵色慘白的景合玥聽見玉羊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看了看繈褓中啼哭不至的小嬰兒,虛弱地扯出一抹笑容,隨後嘴唇開闔,似乎在說著什麽。
“你說什麽?”玉羊湊近前去,卻無論如何都聽不清楚景合玥的聲音,隻零零碎碎地捕捉到一些錯落的詞句,連接拚合,最終得到了一句竭盡生命的囑托:
“……嫂嫂,代我……照顧他……叫玗哥哥……給他取一個……長壽的名字……不要像他爹娘一樣……走得……這麽急……”
隨著耳邊最後的一絲吐息漸漸消散,眼前剛剛成為母親的景合玥便再也沒有了任何反應。玉羊忍著心中劇痛將孩子交給穩婆,伸手撫上景合玥半昧的雙眼,這才終於承受不住,跪倒在床前號啕大哭起來……伴隨屋內哭聲響起,屋外的人也驟然變了神色,景玗在東廂房內聽見動靜,手中正在抄經的筆頓時被一捏兩斷。
在猝然而止的血色的黎明中,貞陽城同時迎來了新生的降臨與死亡的陰影,這一個無法挽回的夜晚注定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正如同東廂房窗欞前那一頁被筆墨弄汙的保生經文一樣,再也無法落毫續筆……
在簡單收斂了秋棠與景合玥,以及勘驗過兩具刺客屍身後,原本玉羊她們居住的那間民宅小院,便被景玗收管,改成了臨時的審案堂。
行刺主犯已經盡歿,但被捆了手腳塞了嘴的桂香卻還沒來得及被料理幹淨。當休留循著聲響將蜷縮在東廂房床底下的桂香給提拎出來時,景玗隻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在燃燒沸騰——適才刺客已經交由穆向炎和花鬱玫分別辨認過,全都確認絕不會是城中之人。而玉羊搬來小院與合玥同住,不過就是一個多月前的決定,城外派來的刺客按理來說沒可能這麽快就能找到她們的落處……可當見到被綁成粽子一般癱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桂香時,景玗瞬間便有了答案。
家仆叛主,已經是昆吾國內各個世家望族的大忌,更何況桂香這已經不能算是“叛主”這麽簡單,而是引狼入室,同謀弑主的大逆!在休留手中才走了兩個流程,桂香便痛哭流涕地把昨夜如何被人挾持,又如何“被迫”領人入宅的經過竹筒倒豆子般悉數招來。在得知景合玥因為被誤傷而大出血身亡後,桂香自知闖下大禍,身上再也沒了以往的跋扈氣焰,隻是匍匐於地不斷磕頭,乞求景玗饒她一條生路。
景玗親自具筆狀紙,將事由寫明之後交給休留,讓他轉交給在外屋等待的玄王穆向炎,問清貞陽城如何法度,該怎樣處置此類事端……就在此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景玗皺了皺眉頭,身旁的唐無梟連忙朝外打望一眼,低聲提醒道:“縣主來了。”
天亮後才得到消息的廣瓊連梳妝都未來得及,就這麽披頭散發地一路奔來。待聽見唐無梟那句“縣主來了”之後,已經嚇癱在地的桂香頓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抬起頭來朝著屋外大喊:“縣主救命!”廣瓊聞聲,轉頭一把推開東廂房的大門,跌跌撞撞地撲到景玗跟前,一把護住倒在地上的桂香,朝景玗求告道:“哥,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饒她這一回?”
“屋外停著的棺材,去磕過頭了嗎?”景玗眼都沒抬一下,端起手邊已經涼透的茶壺,自續一杯道。廣瓊心知桂香此禍非同小可,但仍舊抱著一試的心態,繼續跪地央告道:“……是她一時糊塗!但桂香畢竟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這麽多年從王府到西域,再從京城到此地……便隻有她對我始終不離不棄!玗哥哥,我求求你,我身邊就剩下這麽一個貼心人了!你毒死我的鳥,你冷落我的情,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如今我隻求你給我留下這一個人!我保證會帶著她走得遠遠的,再不來叨擾你的生活……哥,我求你了,我就求你這一件事!你能答應了我嗎?玗哥哥!”
“啪!”粗瓷茶杯準確無誤地摔在廣瓊麵前,濺了她和桂香一身涼水。景玗冷笑一聲,凝眸注視廣瓊道:
“既往不咎?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這四個字?我毒死你的鳥,是因為你謀我的妻房在先;我冷落你的情,是因為你不知輕重,寡廉鮮恥,無才無德,有辱家門!如今你的丫環殺了我的妹妹,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管我叫哥?你有什麽資格對我用‘既往不咎’這四個字?你有什麽資格替她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