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雙城血戰(35)
貞陽城中意外變卦鬧出的這麽一出,已經領兵在外的慕容栩確不知曉。如今他正跟隨宋略書走在趕往潺城的山路中——為了以防被狄人發現,這一路以來,從貞陽出發的援軍便一直披荊斬棘,專撿那些不好走的山路迂回前進……這倒不是為了磨煉士氣,而是因為從貞陽前往潺城沿途,除了一馬平川無遮無攔的灘塗石地以外,便隻有從山中翻越這一條險路可走了。
潺城距離貞陽雖然不過隻兩三天的腳程,但山水地形的走勢卻大不相同:貞陽與樊陰所在的河岸水窄坡陡,河岸兩邊灘塗寬敞,適合走馬卻不適合擺渡;但潺城這裏卻是水寬坡緩,適合擺渡卻並不適合走馬——原因是潺城東臨濁河西接鹿見山,而鹿見山又是座占地遼闊山林茂盛的野山,山下的鹿見灘因傳說曾有白鹿從此踏水過河而得名,但誰騎馬走過誰知道:這裏的灘塗遍地都是碎礫石流子,別說白鹿,就是釘了鐵掌的騾馬和穿了厚底鞋的人走著都十分硌腳費勁。
“用兩萬騎兵去打一座不適合跑馬的城池,你說這忽雷奔在想些什麽呢?”一邊牽馬聽著山民向導講述著潺城的地形地貌,慕容栩一邊不忘苦中作樂,適時吐槽道。
“那忽雷奔或是個草包,但他手底下那兩個奸賊卻絕非等閑之輩。”宋略書跟在兩人身後,甕聲甕氣地跟了一句道,“且不說那曹蓮芝的‘七絕陣’本就是布戰陣法,便是那申屠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往年他們冬日渡河劫掠,也曾經遇到過冰麵太滑礫石太硬,無法走馬的情況,那廝設計先引矮馬過河,馬後拖一排耙子,把冰篩毛以後便不會再滑倒……又將蓑草割倒鋪在河灘上,往上麵澆水,第二天這些亂草便凍結在了石灘上,即不會打滑,也不會割傷馬腳……此二獠為虎作倀狡猾異常,切勿輕敵妄動,落人下懷——這也是為什麽這次我會讓你隨同的緣故。”
慕容栩聞言應了一聲,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有些許小得意——若論武藝,貞陽城中並不乏與他伯仲或者略勝一籌的高手,但論及智計手段,他卻有十成的把握可以把如今城內剩下的高手們都牽著鼻子走……如今得了宋略書的肯定,自然是愈發自信。雖然行軍途中並不適合哼歌唱曲,但走路腳步輕快些的自由,還是可以有的。
兩千餘人緊走慢趕地一路摸進了鹿見山,眼看著天色將晚,宋略書決定在山腳附近找一處隱蔽位置,就地休息過夜,待二天黎明時再繞過鹿見山,從側翼打對手個措手不及……為了防止被狄人發現,一行人皆嚴禁打柴點火,隻能就著涼水啃行軍幹糧充饑,好在玉羊夫人所做的幹糧多少比以往配發的雜糧炊餅口味好些。守城士卒多是貧苦出身,對此倒是並沒有多大抱怨。
是夜月暗星稀,待夜色已深,慕容栩枕著馬正想打會瞌睡,忽然便迷迷糊糊地聽見身邊傳來腳步聲。待睜開眼時,卻見宋略書不知何時已經起身,正沿著山石默默往上攀援。慕容栩心生好奇,也悄悄起身跟在後頭,想看個究竟。
“別跟了,老朽不過起來巡視一番而已。”然而走了沒幾步,前頭便傳來宋略書略帶不快的聲音。慕容栩心中一哆嗦,連忙從樹後站了出來,撓著頭呐呐道:“天黑昏暗,沒看清楚是誰,所以就想跟上看看……不是故意叨擾宋老前輩的,我這就回去!”
“罷了,既然沒睡,就陪老朽多走幾步。”宋略書轉過身來停下腳步,示意慕容栩跟上。慕容栩猶豫片刻,還是緊走兩步,跳過山石雜草落到宋略書身旁,接著搭話道:“前輩作何深夜起意巡山?是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麽?”
“那倒沒有,就是人老眠淺,橫豎睡不踏實,不如起來多走兩步,心裏還能舒坦些。”宋略書抬頭看了一眼雲遮霧罩的淒迷殘月,忽然歎道,“那天晚上,也是這樣陰晦不明的月色……”
“哪天晚上?”慕容栩不明所以,出聲問道。但宋略書卻似乎不願相談,隻是岔開話題,接著問道:“先前你們隔了許久又找回了應家那一口箱子,之後如何,又找到什麽旁的東西或者線索沒有?”
“並沒有,之後便再未聽說有找到什麽遺物。”慕容栩搖了搖頭,決定直白一些問道,“先前在城中時候,老前輩為何不問我那師弟和玉羊妹妹打聽呢?”
“我跟那小子脾氣不對付,見他就懶得多費口舌!至於那丫頭……提了怕她傷心,也不願她真的想起來。”說到這裏,宋略書又低低歎了口氣,不由自嘲道,“人老了,顧慮就多,心也容易軟……我這輩子辜負的恩義太多了,雖然橫豎還不上,但總想著能少欠一些是一些……那丫頭看起來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多了。我與陸兄無後,昭兄一家也已……若是應兄這縷香煙再有個閃失,我才真是無顏赴泉下向故人交代……”
宋略書的最後幾句話說得極輕,與其說是夜半閑聊,不如說是更像自言自語一些。但慕容栩卻聽出了語氣中的沉重愧意,當下也不好勸慰,隻能讓自己化身人形背景板,裝出一副凝神聆聽的模樣,耐心等著宋略書說完。
“……也是老糊塗了,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麽!”絮絮叨叨了足有數息工夫,宋略書這才恍若大夢初醒一般,搖了搖腦袋恢複如常,斜瞥著慕容栩瞧了一眼,悶聲道,“罷了,橫豎看你還順眼些,這些話叫你聽去也無妨……老朽自說了這許多,還未曾問你是何方人士?先前隻聽你說,你與那白帝情同手足,是與他一起在氐人地界裏長大的,是也不是?”
“是,其實說起來,我應該算是天罡師伯收養的義子。”慕容栩並不隱瞞,如實陳述道,“小時候的事,多半記不太清了,隻依稀記得是被天罡世伯抱回去的……那時候景玗更小,還是個要抱在懷裏的娃娃……我便跟著他們一家在白氐部落中長大,後來稍年長些,天罡世伯又替我們找了蒙師,教我們習武讀書……至於這名字,也是天罡世伯取的,他原本說是想等我成年後,再自做決定要不要改姓認宗,不曾想他們夫婦一世義人,卻也沒等到我改口叫他們一聲爹娘的時候……”
“原來如此,倒也是一樁憾事。”宋略書聞言沉吟片刻,忽然抬頭看向慕容栩,開口問道,“你可記得你原本的生父母叫什麽?或者家裏原本有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