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雙城血戰(22)
那一領猩紅的風帽落下,現出的是一張老邁而矍鑠英毅的麵容,雖然年過花甲,但卻依然可見蒼蒼兩鬢下那股子絲毫不遜於年輕人的鬥氣與殺意。紅袍老者是名老嫗,待現出真容後,便手持鐵槍直指貞陽城頭,罵聲不絕。眾人聞聲不免回眸,位於城門上方的穆向炎頓時成了視線焦點。景玗將穆向炎往女牆後拉了拉,壓低聲音道:“穆兄,這位是?”
“一位故人,與我家的確有些淵源。”穆向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神情黯然道,“不知賢弟可否聽說過,‘七絕陣’——彭萬裏,曹蓮芝夫婦?”
“七絕陣?是曾經獲封過‘武仙’稱號的那對武林伉儷?”景玗聞言,頓時大驚,“可是他們不應該在十多年前就因為謀反被褫奪封號,全家伏誅了麽?這麽說……她就是曹蓮芝?”
“沒錯,她就是曹前輩。”說到這裏,穆向炎忽而不由自主地長歎一口氣,原本身上緊繃的氣勁也似乎卸了三分,沉聲道,“……都是冤孽!”
在接下來的幾分鍾裏,玄王向景玗簡略透露了穆氏一族與彭家一脈之間那山海般的血仇淵源:彭萬裏原本是隨先帝遠征北疆的軍中將領之一,後因受不了官場傾軋,解甲歸家與妻子曹蓮芝一同招募了一支義軍隊伍,並自創一套極精妙的陣法,稱為“七絕陣”——該陣法於十八年前“天下會”上一經亮相,便震驚武林,據說僅憑七名武藝中庸的普通武者,就可以困住頂尖高手。
於當年的“天下會”中,彭萬裏、曹蓮芝夫婦攜兩子並七名弟子,以“七絕陣”一舉稱雄武林,打敗當屆“玄王”——然而不知為何,朝廷並沒有給予他們應有的“四聖”之位,而是沒有通知他們參加第三輪守擂戰,直接給了一個“武仙”的虛名便將他們拒之門外……得知此事的彭萬裏夫婦憤而離京,卻不知籠罩於他們一家頭頂的詭魅陰雲,正在開始匯聚成型。
彭萬裏的義軍在昆吾北境一帶極有聲威,時任豫州指揮使的朝廷軍主將嚴孤鬆對其忌憚已久。如今知其陣法已成,在“天下會”中又一舉揚名,稱雄北境江湖已是勢在必行,便買通京中眼目,在朝廷及市井中散播彭萬裏有意謀反的謠言,同時派人聯絡彭萬裏,表示願意吸收他的義軍加入麾下,再一次給予他率領朝廷軍北擊戎狄、建功立業的機會。
在“天下會”上吃了閉門羹的彭萬裏不知是計,在得到了嚴孤鬆的邀約後便欣然應允,帶著兩個兒子赴宴立約,從此便再未回返……彭萬裏奔赴嚴孤鬆之約的翌日,豫州朝廷駐軍便以“彭萬裏席上自述謀反,人證物證俱全”為由,大舉進攻曹蓮芝留守的義軍軍寨,以數萬朝廷軍對數千義軍,攻伐三日,曹蓮芝自知力不能敵,最後一把火燒毀軍寨,自此消失無蹤。
為朝廷清繳反賊的嚴孤鬆事後得到朝廷嘉獎,而彭萬裏與曹蓮芝及其一手打造的義軍和“七絕陣”,則就此消失於昆吾國的曆史之中……隻是多年以後,在北狄實際控製的北疆與昆吾國北境交界地帶,時常有人傳聞出現了一支奇怪的軍隊:這支隊伍往往作狄人打扮,但相貌身形都酷肖昆吾人,行動舉止飄忽不定,兵不像兵匪不像匪,有時會嚇退殘害虐待北疆百姓的狄人士卒,有時卻會跟狄人一樣,於秋冬仿佛狼群一般劫掠昆吾境內的城寨,尤其針對地界內遭遇的朝廷軍,向來屠殺殆盡,從不留一個活口。
“殺良冒功?竟有此事!”聽罷穆向炎口述的北境舊聞,即便心機深沉如景玗也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心道一聲荒唐。然而轉頭聽見城牆外連綿不絕的罵聲,便又察覺到事情不止於此,於是追問道,“敢問穆兄,當年之事……與你們穆家又有何幹係?”
“說來慚愧,當時在嚴孤鬆席上為虎作倀,幫忙擒拿彭氏父子的……就是家父!”言及此事,穆向炎頓時露出了愧疚的表情,以手掩麵道,“嚴孤鬆心知彭氏父子武功卓絕,不是必勝之局不敢下手,於是除了在宴席上動了手腳之外,還找來家父作為幫手,勒令於席上擒拿彭氏父子……我穆家雖有‘初代四聖’虛名,但早就曆經浮沉,風光不再。到家父那一輩時,也隻得在軍中討個虛職,混沌度日而已……父親素有重振家業之心,便允了嚴孤鬆之邀,做了那虧心之事……之後也是因為嚴孤鬆一力保舉,我們弟兄才有進京一試身手,重獲玄王之位的機會……”
待將淵源曲折悉數講完,穆向炎也仿佛使盡了力氣一般,身形頹喪地倚著城牆微微低頭,樣子頗為難堪。景玗心知這模樣不利士氣,連忙將他拉到一邊,低聲提醒道:“若隻有曹蓮芝在此,你要替父謝罪便也罷了,可別忘了她身後還有數萬北狄刀兵!你若此時內疚謝罪,叫城中將士如何自處?叫這一城百姓如何自處?”
一席話猛地驚醒了穆向炎,他轉頭看了眼四周望向自己的義軍士卒,連忙甩了甩頭振作精神,向景玗道:“以賢弟之見,我們該如何應付?”
“如今她遠道而來,雖有鋒銳之氣,卻不免疲倦之態。要挫敗這一輪敵軍的士氣,便隻在這一刻了!”景玗走近城牆邊,瞟了一眼下方依然在叫陣不休的曹蓮芝,對穆向炎道,“穆兄有沒有膽量隨我下去走一遭?”
“你是說……”穆向炎有些拿不準景玗的意思,接著道,“出城應敵?”
“不,是出城比武,隻你我二人即可。”景玗又轉頭看了眼城牆外跟隨曹蓮芝一字排開的幾個年青身影,從容道,“畢竟我也很想見識一下,江湖傳說中這‘七絕陣’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