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雙城血戰(17)
“……剛才那個昆吾修士,是什麽人?”在東水門城頭上目睹了全過程的景玗心中忽然閃過一絲陰霾,轉頭向玄王詢問道。穆向炎見著敵人的動向,也不由得皺起眉頭,對景玗道:
“賢弟,非我長他人誌氣,今後若是在陣前見到那老賊,千萬多留意些——那老賊若論起來,也是陰路中人,走的同是毒理一路……他原本是北疆大俠‘千手毒仙’的棄徒,如今投奔了北狄王庭,於軍中擔任謀士一職。此人武功早已被廢,若論單打獨鬥,不足為懼,但其人機心狠毒,論智謀用兵……或不在你我之下!今後免不了陣前相逢時,最好提防著些,免得遭其暗算!”
“此人……莫非就是申屠峋?”景玗於腦中搜索一番後,報出了一個遺忘很久的名字。在得到玄王肯定的答複後,景玗終於想起了一段很久以前聽聞過的江湖傳言。
自己的恩師獨孤陌一手毒理天下聞名,但卻對自己習武從藝的淵源諱莫如深。景玗在西域和長留城時,也曾出於好奇,打聽過獨孤陌早年間的身世逸聞——其中有一個說法,便是獨孤陌的毒理師承自北疆遊俠,江湖人稱“千手毒仙”的賴千山。此人在北疆遺民豪傑中頗有聲名,傳聞他在北疆陷落後避居洹山一隅,卻憑著滿山一手喂大的毒蛇毒蟲,逼得狄人不敢染指洹山一草一木,從而在濁河以北的土地中“保下了”一塊從未被狄人鐵蹄踏破的疆域。
自避居洹山以後,江湖上便再少有賴千山其人的確切消息,期間能夠追溯到的小道傳聞便隻有兩件:其一是他收了個胡人少年作為關門弟子,此人便極有可能就是獨孤陌;其二就是他在北狄大軍試圖放火燒山時,親手毒廢了一個弟子丟下山來,與這個倒黴徒弟一同被遣下山的,還有漫山遍野的毒蛇毒蟲毒水毒霧……狄人被如同潮水一樣往山腳奔湧而來的毒物嚇退了,從此以後不敢接近洹山半步。洹山也就此被毒物毒瘴徹底占據,成了北疆輿圖上一塊無人願意踏足的生命禁區。
那個被扔下山的徒弟,傳聞就叫做申屠峋——北狄人即將縱火燒山之前,以重金高位相誘,派他到洹山頂上遊說賴千山出山以降,結果申屠峋上山不到一個時辰後便被扔下山來……北疆遺民中傳聞申屠峋雖傷未死,但全身經絡被廢,再也無法習武;就連舌頭也被毒殘,說話尚可,但此後便喪失味覺,無法再通過口嚐辨識毒藥,一身毒理工夫也接近半廢……因了此事,申屠峋一生記恨賴千山,但苦於無法突破賴千山一手布下的毒陣,故而始終未能上山尋仇。
與昆吾達成和約之後,北狄王庭也漸漸淡忘了賴千山這號人物,對於洹山這麽一塊已無用處的“孤地”也興趣不大……申屠峋便隻能屈就於王庭護衛帳前做個狐假虎威的謀士:前半生武藝毒理一朝付諸東流,後半生人前俯仰人後罵名,若不是仰仗有個聲名赫赫的師父,恐怕如今昆吾江湖中早就沒人記得還有這號人物。
然而去年起草原遭遇蝗災,昆吾朝廷又不知為何關閉互市,北狄王庭與諸帳親王日子過不下去,便隻得揮師南下,按照“打秋草”的老傳統來向昆吾國要來年的錢糧供奉……已經年過古稀的申屠峋似乎也嗅到了人生中最後一次機會的氣息,於狄人軍中不遺餘力地活躍起來,試圖向世人證明自己的存在。
申屠峋此番出手,向北狄王庭獻上的第一條計策,便是畫定貞陽為南下攻取的第一站:貞陽城東聯餘澤西接蜀地,南下京師也不過旬日之遙,隻要拿下貞陽城,整個濁河以南清江以北的昆吾國土,狄人盡可如入無人之境……北狄王庭采納了他的意見,如是便有了今冬的貞陽之圍。
於圍城的數個月以來,因為申屠峋的屢屢獻策,穆向炎等守城義軍也沒少吃大虧——比如此人教授狄人在箭支上塗抹狼毒,中箭的守軍缺醫少藥,便隻能在疼痛中苦熬等死;比如此人授意狄人弓箭手守候於貞陽與樊陰城之間,待貞陽向樊陰通過鐵索傳遞物資時便用強弓硬箭射落,逼得玄王不得不將兩城間的物資傳遞改到深夜進行……件件樁樁,俱是狼子野心,狠戾非常,令人不齒。
現如今眼瞅著碩虎等人在鯨洲島上自相殘殺,忽雷奔暴跳如雷卻束手無策,申屠峋感到自己出場的機會又來了,便適時站出來獻言道:“老朽倒是大概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忽雷奔放開手中早已半死不活的小兵,轉向申屠峋道。對於這個說話喜歡故作高深的昆吾人,忽雷奔並無多少好感,但此人畢竟是王兄指名的謀士,又不好當場翻臉,隻得壓著火氣粗聲問道。
“此事多半與先前馳援貞陽的那支援軍有關,王爺應該知道,那支援軍自西境而來,為首便是有‘白帝’、‘毒王’之名的長留城禦守景玗。”申屠峋並沒有理會忽雷奔滿臉的不悅之色,仍舊自顧自慢悠悠地沉聲說道,“老朽從一些江湖傳聞中,亦聽說過不少此人的消息:他是‘西域毒神’獨孤陌的得意門生,又是‘鴻蒙刀’景天罡的獨子……原本這些也不足為懼,但是去歲他以一己之力抵擋住了鬼戎的萬人大軍,卻是有些有趣的風聲透出:傳聞他娶了個來路不明的女子,而那女子手段比之更為叵測,尤擅妖術。”
“娶了個女子?會妖術?”忽雷奔一臉看耍猴似的表情,盯著申屠峋道,“你確定?”
“回王爺,千真萬確,不信您可以找人去草原上的戎人部落裏打聽打聽。”申屠峋客氣地朝忽雷奔一拱手,接著便把去年從鬼戎那裏打聽到的什麽“射不落吹不滅的藍火燈”,什麽“群馬無法通過的城門”,什麽“蠱惑人心的妖女”之類件件樁樁……都添油加醋地轉述給了忽雷奔,最後又加了一句道,“雖是小道傳聞,不可盡信,但老朽以為,也不可不信……否則以老朽愚見,他西境偏僻鄙薄之地,如何能憑空變出一支數百人的夷貊隊伍對她忠心耿耿,假意投誠來騙過王爺?又如何能令這正月的河冰破碎不凝?又如何能令這許多精兵勇將失去心智,在那鯨洲島上自相殘殺?”
這一席話倒是正中忽雷奔下懷——此時此刻他正在煩惱如何向王兄回稟又一次的損兵折將,這回申屠峋倒是給了他一個恰如其分的台階:對方陣中既然有人懂妖術,那這勝負便不是常人可以掌控得了的,輸了隻能算妖法詭魅可恨,於人於己都不算丟人。
“既然對麵城裏有人會妖法……”察覺到了申屠峋言下的可乘之機,忽雷奔漸漸沉下心來,捋著下頜胡須道,“那你看接下來,要如何應對?”
“目下對麵肯定是早有準備,王爺若是接著攻打貞陽城,必定會再遭埋伏。”申屠峋轉頭瞧了一眼雪霧之中的貞陽城牆,回眸冷笑道,“但老朽可以保舉一人,隻要她帶兵南下,保管攻取這貞陽城便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任何妖術都奈何不得。”
“什麽人?”忽雷奔來了興致,連忙追問。
“天下十一仙,曹蓮芝。”申屠峋抬眉露出一絲獰笑,一字一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