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雙城血戰(12)
如此這般將二十三個不治的傷兵悉數送走後,孟鳥族戰士對於棚屋區最後的拆解工程也告完成——五六座茅屋的泥地上都留下了深深淺淺衝刷不掉的人形輪廓,那是死後的人腐爛在地上留下的最後印跡。玉羊吩咐他們把拆下來的茅屋雜物都堆在了棚屋舊址上,隨後將早已死去的四十二人和剛剛咽氣的二十三人分做五批,抬到雜物與柴草構成的高台上,用火把點燃。
熊熊燃起的大火很快吞沒了空氣中那陳腐已久的臭氣,也湮滅了這些人留在世上的最後形骸……玉羊在腦海中記下了二十三個名字,以及來不及記下名籍的四十二人的相貌,隨後轉身走向一旁剛剛搭起的帳篷,對身後跟隨的花鬱玫道:
“請去城中招募婦人,三十人左右即可,就說是為將士們拆洗衣物,需要人手……願意來幫忙的人,我每天額外管一頓飯,待狄人退去,每人可得紋銀三兩作為報酬……不要那些還沒見過世麵的姑娘家,最好是有產婆、穩婆、醫婆經驗的那種,若是實在不行的話,擅長縫補活的也成。”
“夫人,這……不太合適吧?”花鬱玫轉回頭看了眼身後待命的一種孟鳥騎兵,猶豫著對玉羊道,“軍營中自古不準婦人入內,這是規矩,此地雖離城牆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被劃歸在了守軍駐地以內。讓城中婦人隨意出入,即便玄王能答應,可那些婦人的家人和街坊四鄰……”
“咱們現在不就站在這兒嗎?有誰敢嚼舌根子了?”玉羊今日顯然有些情緒不佳,說話間也開始語氣尖銳起來,“願意來便來,不願意來也無所謂,叫雪衣跟著你去,拿銀子跟過不下去的人家直接買人,大不了我多花些心思,多帶一段時間便是了……我就不信了,偌大個貞陽城,就連個三十人的戰地護士隊伍都湊不起來!”
玉羊一般極少發火鑽牛角尖,看一旦認定了的事情,卻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見這回石門莊園的女主人是動了真火,花鬱玫心知勸說無望,隻得先行告辭後找玄王商量對策去了……好在畢竟有救急之恩,招募婦人一事在貞陽守軍中並沒有引來多大反對輿論,外加每天管飯和報酬的吸引力也足夠強大,第二天不到午時,花鬱玫便帶來了好消息:三十人的招募名額已經全滿了。
“嘿嘿,我就猜到,這年頭沒有比管飯更管用的招工宣傳了!”花鬱玫來回報時,玉羊正看著穆向炎送來的首日計劃放糧報告,聞言也來不及好好吃飯了,往嘴裏塞了塊餅子就作勢要換衣服往外走,“趕緊的,叫上人,我們這就去北城牆!”
被招募來的三十個婦人,年級都約莫在三四十上下,身量長相都顯得頗為溫厚敦實,雖然因為城困饑饉,麵色看起來都有些不太好,但從她們躍躍欲試的表情中,玉羊還是看出了這些女子對於新工作的忐忑與積極性——對於這些個上有老下有小的婦人來說,有限的糧食自然是要供給更有需要的老幼或者家中的頂梁柱,故而饑餓對她們來說,已經是一種接近被馴化的習慣。
聞聽新來的景夫人需要招工,而且能夠額外包管一頓餐飯,這些婦人都是一早趕到花鬱玫所在的城中集市上排隊的。現如今城中雖有放糧,但誰也不知道狄人什麽時候會退,存糧能夠支撐到幾時。故而家中有人能少分一口配糧,能多賺一份家私,都是天下掉下來的好買賣,至於到守軍駐地裏幹活,反正是論起來是在景夫人手底下做事,不至於出什麽亂子。再說困城之中,即便玄王馭下治軍再嚴,也總有些亂軍盜匪之事發生。與其擔心被親眷鄰舍嚼舌根子,何如每天能吃飽肚子來得實在?
“大家看著都還沒吃過午飯吧?”玉羊站在隊伍前,掃了一眼三十位身著襤褸舊衣的婦人,以著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開場白道,“原本按理來說,我應該先管諸位一頓飽飯,再帶著大家夥一起去幹活……但是因為我們要做的工作可能會跟各位的想象有些差距,所以這頓飯還是留著一會兒見識過工作場景以後再兌現。我話說在前頭:今天這一回隻算試工,如果各位一會兒對未來的工作有感覺不樂意或者不能勝任的,自可提出,我仍舊會提供餐食然後放各位回家……可是一旦過了今日,諸位若是再有什麽異議,或是以家中有事為由拒絕出工,我便不僅是不付報酬這麽簡單了——我們要去的地方是軍營轄區內,若有誤工曠工之事,也要按照軍法處置!”
一席話鎮住了在場的眾人後,玉羊便叫來幾輛貨車,載著這些婦人前往北城門“上工”——兩天前的棚屋區如今已經蹤跡全無,被煙火燎燒過的黑色地麵也已經找人重新翻土平整過,空氣中已經聞不到一絲一毫的腐臭氣。取而代之的是兩排整齊的麻布帳篷,帳篷之間用麻繩阻隔,四周還豎了些高高低低的木架,像是用來晾曬什麽的曬場。
“這邊第一排帳篷,就是你們以後的準備區——今後每次抵達這裏,你們都要進行日常的換衣、洗手、準備工作。具體流程一會兒會由這位雪衣姑娘教給你們,每天上工前和上工後都要嚴格按照流程操作一遍,絕對不可以麻痹大意,在未經流程前就進入工作區!”玉羊將三十名婦人領入準備區帳篷內,如是正色吩咐道。
三十名城中婦人唯唯諾諾地進入到帳篷內,身後的雪衣隨即帶著幾名丫環抱進來幾個衣箱,打開一看,卻是清一色的白色連體圍裙與白色頭巾,還有一些個巴掌大小的、帶著布條的白棉布塊,也不知是做什麽用……沒等婦人們搞明白景夫人這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早有丫環又提了水盆進來,讓所有人都依序用皂角搓了手後,這才開始教她們如何穿搭起新的“工作服”來。
“兩人一組,互相幫忙,圍裙要保證能包住身上原來的衣物,袖子什麽的不要漏出來;頭巾也要把頭發和發網發髻全都包住……啊,對了,以後上工時不能戴各種首飾,尖銳的簪子發釵什麽的也不準戴!”玉羊在雪衣的幫忙下以身作則,換上了其中一套白圍裙和白頭巾,最後拿出那塊小小的白棉布,對眾人示意道,“這個叫做‘口罩’,以後進入工作區以前也要記得佩戴,像這樣蒙住口鼻,用繩子在耳後係上即可……所有衣物在使用過一天以後都要脫下來統一交回到準備區,會有人負責收洗,絕對不可以把這裏的任何東西帶回家去!”
昆吾國中招募短工長工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這樣那樣的規矩,對於玉羊提出的種種規章,婦人們倒也沒覺著有什麽奇怪。然而等到眾人換裝完畢,隨著玉羊穿過麻繩圍繞的準備區,進入到第二排帳篷時,所見所聞卻遠遠超出了她們在這個時代接受過的所有“婦道”教育。
躺在第二排第一間帳篷裏的是兩個年輕人,約莫都是弱冠年紀,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看起來似乎都在沉睡。玉羊進入帳篷後,與守在其中的慕容栩對視一眼,隨後一把掀開了其中一個年輕人蓋著的被子——帳篷內隨即響起一眾婦人的驚呼,有人甚至想轉身從帳篷裏衝出去:被子下熟睡的年輕人一絲不掛,左側小腿上赫然是一個已經腫成大瘡的駭人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