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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番外篇、可惜明年花更好(10)

  因了有著班頭不按常理出牌的規劃,在彎月城的日子,一眾花車成員們過得格外充實——除了每晚在散集營地內進行的賣藝表演外,白天在城內的集市和街巷內也可常見他們的身影。雖然不少人對於班頭的異想天開頗有微詞,但似乎並沒有人試圖真的站出來反對這一想法,於是乎大家抱怨歸抱怨,卻還是都默默埋頭於努力賺錢,儼然從態度到目標都達成了某種默契性的共識。


  這樣一支車隊與其他花車迥然不同的地方,便是似乎所有人都有著自己的發言權,但並沒有人真的會忤逆檀吉娜認真思考後做出的決定。這個鳥一樣不著邊際的女子仿佛成為了他們有形的靈魂,隻要有檀吉娜在,車隊裏便始終會有歡笑、音樂、朝氣以及希望……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被這種氛圍束縛,慢慢變成這個靈魂在大地上的投影之一。花車的隊伍在一點點變長,所以這一次,也沒有人真的質疑,它最終是否會成為這片沙漠中最長最特殊的一支隊伍。


  兀漠兒和淨奈羅也是被這個靈魂俘獲的影子,在經曆了幾周的朝夕相處後,淨奈羅已經學會了差不多車隊裏所有人的方言口音,學會了在檀吉娜跳舞時用鈴鼓來打節奏;兀漠兒跟著耍刀藝人學了半個月的七聖刀後,也已經能舞出非常像樣的刀花,然而他對繼續學習耍刀並沒有興趣。在見識過從人體中真正噴濺出來的鮮血後,兀漠兒便對刀產生了某種近乎信賴般的聯係,他始終覺得把刀用於雜耍是在貶損刀的煞氣,他始終覺得刀應該是用來斬斷某些東西的。


  因了始終不會任何表演項目,故而當所有人都趕往城中各處各憑本事賺錢時,唯有兀漠兒反而顯得更加閑散。這種狀態讓少年覺著有些不適,於是乎這天趁著檀吉娜不在,他便自己跑去了城中刀手聚集的酒館,試圖把自己“推銷”出去。


  “客官,來點什麽?”昏暗逼仄的酒館內,瞎了一隻眼的酒保齜著一口黃牙,眼都沒抬地朝著進門的兀漠兒招呼道。兀漠兒清楚西域各地刀手拜山的規矩,往櫃台上壓下一枚銀幣,問話道:“有活麽?”


  “你?嗤!”獨眼酒保抬頭看了眼身量還未完全長開的少年,鼻孔裏發出一聲嗤笑,伸手便把桌上的銀幣甩了回去,“毛都沒長齊的小兔崽子,就別急著來給爺幾位的刀喂血了。回去找你媽多喝幾年奶,等你的個頭能比我這櫃麵兒高了,再來找爺要飯不遲。”


  一番話引來周圍幾桌閑坐吃酒的大漢紛紛哄笑,然而棕發的少年卻不為所動,一手接住被對方甩出的銀幣再次拍到桌上,正色沉聲道:“我在問……有活嗎?”


  “……嘖,不識好歹的東西,省不得一回皮肉受苦!”獨眼酒保朝櫃台外努了努嘴,自有幾個同樣刀手打扮的漢子站起身來,朝著少年步步逼近——新來的刀手拜山,在酒館內被人“一試身手”是必經的規矩——遭不住打的便不配接活,便是打廢了也是活該,在這群尊奉弱肉強食叢林法則的蠻人眼中,人命並不是什麽值得敬畏的稀奇東西。


  空間本就雜亂逼仄的酒館內,四五條衣飾各異的大漢正從左右兩個方向朝著少年逼近而來。兀漠兒左右打望一眼,決定先對左手邊的兩個身形矮些的動手——然後沒等對方走進,他已經順手抄起櫃台上的算盤,朝著對方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打壞的東西要算你頭上!”酒保發出一聲驚呼,隨即便抱起賬本躲到櫃台底下去了。陳舊的算盤被對方一把撥開砸到地上,木製算珠頓時滾落一地。兀漠兒趁著對方撥擋算盤的檔口低頭從兩人肋下鑽過,隨即踩著條凳一步躍上桌麵,轉身一腳踹在其中一人胸口上,直把那人當場踹了個四腳朝天。


  “臭小子!找死來的!”被踹翻的那人的同伴發一聲喊,揮拳便要朝桌上的兀漠兒打來,不曾想一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木算珠,一個趔趄滑向方桌,好懸撐住桌麵沒當場跪下。然而桌上的少年並未因此留手,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土陶筷子籠,照著對方的後腦拍了個稀碎,隨後從散落的筷子中抽出一根,“唰”地一聲直直抵住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另一人脖頸上,冷聲道:“規矩我懂,但是即便不用刀,信不信今天我也能讓這場子見些紅?”


  刀手拜山,不能出刀是規矩。否則你出了刀就意味著別人也能拔刀,那出門的時候身上還能剩多少零件可就做不得數了。見少年僅憑一把算盤一根筷子,出手便製住了兩個成人,櫃台後麵的酒桌上忽然有人叫一聲好,接著便出聲招呼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老夫倒是見識了。小兄弟若是想找活幹,不妨來老夫這裏喝一碗酒,通個姓名——那些個破落廢物,還不值當髒了小英雄的手。”


  “你……賴九爺?”捂著後腦從地上爬起的一人正要出口吐髒,待看清發話人的相貌時卻沒了下文,轉身悻悻地拽過被筷子製住的同伴,罵罵咧咧地出門去了。見外間一時沒了動靜,獨眼酒保也從櫃台後鑽了出來,朝著說話的那名壯健老者搭話道:“賴九爺,他打壞了這麽多東西,您看要不先……”


  “算我賬上!”老者身穿一身昆吾常見的皂色衣袍,拿眼掃了下聒噪的酒保,頓時便讓後者抱著賬本又鑽櫃底下去了。兀漠兒放下手中的筷子,跳下桌麵走到老者近前,學著記憶中的昆吾習俗拱了拱手,用並不熟練的昆吾話回答道:“我叫兀漠兒,敢問老前輩姓名。”


  “別客氣,管我叫賴九爺便是,坐。”皂衣老人伸手示意身旁的條凳,邀請兀漠兒坐下,又把自己的酒碗朝對方推了推,“哪裏的洞府出身?買賣開過張沒有?想找掛鞭還是扶轎的活計?可是想找個山頭掛牌聽差?”


  兀漠兒聞言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老者見狀略笑了笑,給少年斟滿一碗酒,語帶打趣道:“剛才看你言語間如此老練,我還以為你已經是個熟手……剛才說的是我們那邊的行話:洞府是問你有沒有師出,買賣開張是問你身上有沒有人命,掛鞭跟扶轎是問你想接走鏢還是護衛生意,掛牌聽差是問你想不想找個落腳的地方,可以長期寄身。”


  “沒有洞府,開張過,扶轎,不聽差。”聽罷老者的解釋,兀漠兒隨即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似乎是被少年格外利落的反應給噎著了,老人微微皺了皺眉頭,話鋒一轉道:“別急著回答,你該先去找那酒保打聽打聽——能得著在我賴九爺身邊聽差的機會,可不是日日都有的。”


  “我明白,您不是尋常人等。”少年的回答還是不亢不卑,言辭堅定,“但我隻想找個賺錢的活計,不聽差。”


  “誒,原本以為遇著匹良駒,誰曾想是頭強驢……”老人說著拿起少年麵前的酒碗,將碗中自斟的酒一口喝幹,在桌上拍下幾枚銀幣悶聲道,“隨我來!”


  少年依言起身,快步跟在老人身後走出了酒館,在東走西拐了幾條街巷後,老人忽然往身後看了一眼,凝眉道:“看你的模樣和口音……既不像西戎也不像北狄,你打哪兒來的?”


  “……北邊。”少年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了如實回答,“我母親是被擄來的昆吾女奴。”


  “原來如此。”老人聞言歎了口氣,隨後返身一把拉開少年的衣襟,盯著鎖骨上的黑色字符凝視片刻,又道,“你想不想報仇?”


  “什麽?”少年眼中有隱約的火光一閃而過,然而還未及開口細問,手中便被塞進了一枚金幣。老人回頭衝他使了個眼色,鄭重道:“若想替我幹活,便要少說話,多打眼……今天先回去,想法子把胸口那印子去了,明兒若是想清楚了,便在卯時前到酒館等我。即便你不想掛名聽差,我也不會虧待於你,但是你若口風不嚴,走漏了些許風聲,可別怪老夫翻臉無情,拿你祭刀!”


  “……我知道了。”少年接過金幣,再次朝著老人拱手行禮後便轉身匆匆退下。老人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於街角,忽而長歎一息,幽幽道:“是個好苗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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