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番外篇、可惜明年花更好(2)
自從三年以前,自己年滿十一周歲開始,這樣的噩夢便幾乎每天都在上演:他的主人是西域某城邦的貴族,卻對床笫之歡有著特殊的喜好。為了滿足自己那邪惡到幾近令人發指的欲望,他命令帳下的奴隸們自由擇配,而生下的孩子們則必須任由他揀選。
兀漠兒便是在這樣的地方出生的二代奴隸,自打三歲起被烙上那個醜陋的印痕以來,整個童年裏他記憶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母親麵無表情的麵容,以及主人那張因為縱欲過度而顯得格外蒼老又浮腫的麵孔——遊走於諸國的修士之間有所謂采補少年少女精元以續命強身的秘術,自打主人從他們口中聽說了這種術法後,對待奴隸家生子的淩虐便比以往更甚。
至今為止的每一個夢回之夜,兀漠兒都能清晰地憶起主人的眼神——他們那一群相同出身的孩子被命令脫去外衣,整整齊齊地站成一排,以供主人擇選今夜的伴侍。那個蒼老而臃腫的男人,打量他們的眼神像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戴著巨大寶石戒指的右手在他們身上挨個摸索,而隻要稍有不從,左手的鞭子便會接踵而至。
那用蟒蛇皮製成的粗糙的皮鞭,時常被那個男人浸泡在鹽水裏,抽打在身上會帶來火燒一般的刺痛。主人很喜歡聆聽他們的慘叫,似乎那種慘叫也能令他更加興奮。在察覺到這一點後,無論再怎樣挨打挨罰,兀漠兒都咬緊牙關再沒吭過一聲。
從十一歲到十四歲,這樣的噩夢一直持續了三年之久。而他的母親,那個從遠方被買來的女人,對於發生在他身上的種種,都保持了跟其他女奴隸相似的麻木態度——仿佛他隻是一隻恰好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小貓小狗一般,每天晚上被拎出窩去供主人取樂,白天再抱回來,就隻是這樣而已。
成年的奴隸不會再被主人索取身體上的奉獻,但也同樣有著深入骨髓的恐懼:兀漠兒七歲時,曾經看見一個試圖帶著自己的孩子逃跑的女奴隸,被主人綁在馬尾之後拖在沙地上狂奔,直到整片土地都塗滿了她的鮮血,直到她的整個背脊都露出了森然的白骨……當時在場的很多孩子都嚇得哭泣起來,兀漠兒卻記得自己並沒有哭,他隻是記住了那個女人至死都沒閉上的一雙眼睛。
相比那個逃跑未遂的女人,他的母親一向安靜而馴順,這樣的態度雖然並不能使得自己能夠遠離魔爪,但隻要每天晚上的食物裏能多一塊比石頭還硬的麥餅,白天工作的時候能少挨管家幾鞭子,母親似乎便已經相當知足了。
“神明不會虧待虔誠而順從的信徒。”每當兒子眼中露出仇恨的火光時,母親總會如是告誡他。那雙粗糙的手雖然撫摸著他柔軟的卷發,但兀漠兒卻依然覺得,這句話如同沾了鹽水的鞭子一樣,是另一種形式上的毆打,另一種形式上的淩虐。
而他之所以忍耐了整整三年,忍耐著身體上刻骨的刺痛與靈魂深處的火焰不被吞噬,是為了另一雙尚自懵懂卻閃爍著截然不同光彩的眼睛:五歲那年,母親生下了一個小妹妹,那個孩子不似兀漠兒這般,有著典型胡人血統的發色和外貌,小女孩生得酷肖母親,有著一頭來自遠方的純黑色頭發,以及黑葡萄一般美麗天真的眼睛。
母親自小格外偏疼這個長得更像自己的孩子,事實上兀漠兒也非常喜歡她,妹妹的天性一點都不像其他奴隸家生的孩子,她愛笑愛鬧,就連哭聲都比別的孩子響亮有勁。待長大一些,她也顯得比一般孩子要更加伶俐:主人召來樂伎在帳中歌舞,她隻要躲在外麵偷聽一遍就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來,隨後回到奴隸居住的棚子裏,蜷縮在哥哥懷中輕輕哼唱。
這個與自己迥然不同的孩子,成了兀漠兒整個童年時代唯一的亮光:晚上若是能讓主人滿意,翌日早晨自己被放回去時,便能夠得到一些額外的糕餅點心作為獎勵。而每當看到妹妹從自己手中接過點心時,那種格外歡喜的雀躍表情,兀漠兒也會感到身上的疼痛和屈辱,並不如自己當初以為的那般難以忍受。
然而即便是這樣宛若沙漠中的芨芨草一般卑微而脆弱的日子,也並沒有能持續很久。就在一年前,主人忽然生了一場大病,足足折騰了好幾個月才將養回來。在病愈之後,感受到生命力正在迅速從自己身上流逝的男人開始更加歇斯底裏地尋求健體延命的方法——他把目光投向了奴隸群中那個最活躍靈動的小女孩。
這一日,兀漠兒照常從主人手中接過點心時,聽到了他這輩子最不願聽見的一道命令:“今天晚上,去把你妹妹也帶來。”
兀漠兒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麽走回窩棚裏的,因為違抗主人的命令,他的額頭和背脊上又多了數十條血痕,手中的點心被捏成了齏粉,因為忍痛而緊咬的嘴唇也流出了鮮血……總之回到棚子裏時,他一下子跌倒在了母親麵前,妹妹此刻不在,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今……晚?”在聽完兀漠兒的轉告後,母親瘦弱的身軀劇烈地顫抖了一陣,然而很快又恢複了往日那種平靜而瑟縮的模樣,她低下頭去,繼續著手上的活計,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蚊呐般的聲音呢喃道:“……我知道了。”
“我們一起逃走吧!”琥珀眼睛的少年有生以來第一次,鼓足勇氣對母親如是提議。母親枯瘦的身軀又是一陣顫抖,緊接著一把捂住了長子的嘴,小聲叮囑:“不可以有這樣的念頭!這樣反而會害死我們的!她早晚……早晚都會交給主人,不過是早晚的事……”
“可是她才九歲!”兀漠兒從母親懷裏掙紮出來,絕望地大聲嚷道,“他會殺了她的!”
“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母親昏黃的雙眼中湧出兩行濁淚,“神明不會虧待順從的人……她會沒事的,跟你一樣,都會沒事的……”
兀漠兒絕望地從胸膛深處發出一聲低吼,隨後拔腳便從窩棚裏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