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情定今生(51)
“是,這裏就是我的家,是我曾經跟爹娘一起生活的地方。”景玗拉著玉羊在身邊坐下,同樣細細掃過眼前這座略顯空蕩的氈房,“我們小時候,就是在這裏長大的……那時候爹爹雖然經常不在家,可是因為有慕容栩在,娘也愛熱鬧,家裏成天都是來來往往的人聲,從來都沒有冷清過……娘走以後,我們便去了山下的碧鳶書院,隨著先生開蒙授業,這裏便隻有爹爹一人長住了……再後來,爹爹也去了,我們便被送往西域彎月城,轉眼竟是十多年過去……如今看這屋中陳設,竟是恍若隔世嗬……”
玉羊聞言眨了眨眼,她似乎有些理解了為什麽景玗要特地帶自己來到這座與世隔絕的山穀村落中——這裏是他人生的起點,也是他不為她所知的過往的最後一塊拚圖。景玗帶著她來到這裏,尤其是這座氈房之中,便是將心底最柔軟,最隱秘的一麵向她袒露……玉羊忽然之間有些感動,她伸手握住景玗有些微涼的手指,認認真真地糾正道:
“你現在也有家的!長留城的景家,彎月城的毒神宮,還有這裏……都是你的家!哪裏都有一大家子人在等著你,往後也不會冷清的!”
“嗯,是啊,有你之後,更是別想清靜了。”景玗頷首微笑,摟著玉羊在氈房內坐了片刻,忽而又似乎想起了什麽,牽起玉羊朝屋外走道,“你再隨我出來一下,還有兩個人想讓你見上一見。”
玉羊依言,跟著景玗再次來到屋外,兩人繞過木石堆砌的柵欄,隻見屋後連綿的草叢之中,赫然是兩座小小的土包。景玗來到土包前,挽起袖子便開始拔除上麵的荒草,對玉羊解釋道:
“我爹和我娘就在這裏,氐人沒有土葬之風,人死後就背去山上的洞中天葬……我當年倔拗,堅持不肯按照他們的習俗安葬父母,所以他們就幫著在這裏起了兩座墳塋……但畢竟風俗不同,不好大辦,所以也就無碑無誌,隻是聊勝於無而已。”
“啊……”玉羊聞言,連忙蹲下身來幫著一起除草,末了還去草地上尋了幾束野花,擺在兩座墳塋前權作祭拜……待掃除停當,景玗在墓前拜了三拜,回頭看著玉羊似有些訝異:“一回來便帶你看墳頭,你倒沒覺得不自在?”
“他們是你的爹娘呀,有什麽好不自在的?”玉羊微微皺眉,起身拍了拍雙手和裙裾上沾的雜草泥屑,“而且你願意帶我來看你的過去,我高興還來不及,為什麽要覺得不自在?”
“咳……也是,確實不能把你和尋常女子相提並論。”景玗說著也站起身來,隨手拂了拂身上草葉,回頭又向玉羊詢問道,“說實話,這些年我一直都有個念頭,想把父母的遺骨遷回長留城安葬……不知你意下如何,覺得可行嗎?”
“呃……按理說這個事我不應該插嘴的,但是既然你問了,我就老實說了哦……”玉羊聞言歪了歪頭,思索片刻道,“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不會選擇這麽做。”
“為何?”景玗的眼神瞬間為之一變。
“因為這裏也是你的家啊!”玉羊抬起頭,注視著景玗的雙眼鄭重道,“當年倉促埋骨,可能是情非得已,但是如今,因為他們夫婦二人長眠於此,所以這裏已經成了聯係長留城與白氐部落的象征和紐帶……因為要時時回來掃墓,所以你和氐人部落間的關係才不至疏離,這裏才會永遠是你的家……如果你把他們遷回去,且不說泉下二位是不是樂意,便是這山高水遠的,以後怕是走動起來,也不會這麽理所應當了……”
“噗,怪我,怪我!”景玗再次失笑,然而笑著笑著卻是伸手又把玉羊給攏進了懷裏,“怪我,不應該拿這種問題來試你——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了,能娶到你,便是他們泉下有知,也該老懷安慰了。”
“……好啊,搞半天你是早有打算,又故意出題難我!”玉羊攥起拳頭徒勞地在景玗懷中掙紮,佯裝生氣道……待妻子捶完略略消氣後,景玗這才收斂笑意,將頭抵在玉羊鬢邊,柔聲道:
“該告訴你的,該讓你知道的,我都已經如實相告了,所以你現在是不是也應該跟我說句實話——你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因了景玗的這一句問話,在接下來直到翌日下山的這大半天時間內,玉羊都處於一種類似神誌恍惚的狀態中:雖然看起來還算鎮定,但其實早已心如亂麻,不知該從何解釋。
他知道了?他幾時知道的?到底是哪裏露了破綻?為什麽就連宋略書和瞿鳳娘他們都深信不疑的事情,他反而會發現其中有詐……玉羊的腦子亂作一團,始終在“坦白從寬”跟“繼續扯謊”之間猶豫不決——若是坦白,景玗信不信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解釋清楚又是一回事,說不定隻會讓對方更加懷疑自己隱瞞身世的初衷;若是繼續編瞎話,失憶da法肯定是不管用了,但是又要如何才能把一切都圓回來,並讓對方相信假冒“應小姐”真的不是自己有意為之呢?
所幸景玗並沒有在這一問題上堅持深究,見玉羊仍舊低著頭不說話,他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後便轉身離開了……站在對方的角度,玉羊非常能夠理解景玗此時的失望,他已經將自己所有的過往都攤開了展開在玉羊麵前,期待雙方自此以後能夠成為真正意義上身心合一的伴侶,然而在最為關鍵的身世問題上,玉羊卻不能夠給他同樣誠實的回應。
晚間白氐族人在穀中舉辦了盛大的歡迎宴會,卓旦的父母,白氐族長和族長夫人向景玗和玉羊表示了最隆重的歡迎。宴會的氣氛非常好,白氐族人對待玉羊也非常熱情友善,然而因為心中有事,這一夜的宴會上玉羊始終有些不在狀態。飲宴正酣時有白氐的婦人們來邀請玉羊加入她們跳舞的隊伍,都被景玗以“偶感風寒,身體不適”為由擋了回去……玉羊感激地回眸看了一眼身邊的丈夫,但除此以外,宴會全程景玗都在跟氐族人推杯換盞,熱絡交談,並沒有再跟玉羊多說一句話。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玉羊往嘴裏猛灌一口青稞酒,在心中暗下了決心……到了晚間,兩人回到草地間的氈房內,景玗自顧自抱了柴禾點燃火塘,仍舊是沒主動跟玉羊搭話。玉羊心知這時候再不表態這貨估計得記上隔夜仇,於是趕緊出聲道:
“那個……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麽地方麽?”
“記得,竹山的竹林裏,怎麽了?”景玗兀自解下綁腿與外套,抬頭瞥了一眼玉羊道,“你提這個做什麽?”
“呃,我不太認識路,所以也沒辦法自己找過去。”借著火塘裏並不明亮的光線,玉羊直視著景玗的雙眼,深吸一口氣道,“回去以後,你帶我再去一趟那座瀑布,我就告訴你我是從哪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