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情定今生(28)
“此一失,是你一開始就不應該對城外駐軍有所指望。”眺望了一眼聚集在城外彎月湖邊飲馬的商隊,獨孤陌如是替景玗分析道,“若非始終希望著城外駐軍會來救援,你在準備守城的那半個月裏,行事就不會有所保留;若非你始終希望著鬼戎會因忌憚守軍而自行退卻,那麽在他們總攻前的那十天裏,你若做好孤注一擲的準備,未嚐不能在援軍到來前擊潰他們的戰意……處於絕地之中時,希望是最能殺人的東西,今後不要再犯類似的錯誤。”
“師父教誨的極是。”景玗聞言再行一禮,鄭重應下道,“敢問‘此一得’是?”
“還用問嗎?你娶了個好媳婦兒!”獨孤陌斜瞥了景玗一眼,撇嘴笑道,“先前在殿上一見,便隻覺有趣——雖不如傳聞那般國色天香,倒是別有一番興味……如今聽你這般道來,這姑娘倒的確當得起‘世間無二’的名號來。昆吾人向來庸碌,隻道女子之德,全在於美而貞靜,孰不知這樣的姑娘才是天下少有,比你這般金玉其外的樣子貨要稀罕得多。”
“……師父謬讚。”雖然獨孤陌誇的是玉羊,但在景玗聽來,那最後一句話卻實在有些刺耳。見景玗似有不服,獨孤陌又冷哼一聲,接著說道:
“以少勝多,以絕地勝重圍,全在‘士氣’二字——你仔細想想,若不是她有先覺之明,拚死將那些孟鳥族人放進城裏,單憑你那些家丁城卒,哪裏來的必死之氣,能擋得住鬼戎十日重圍?之後在城下幫傭也好,做燈也罷,看似幹的都是些閑散雜活,其實作用全在人心——她在城下幫傭,無形中便是將你們景家、孟鳥族人與守城士卒化為一體;她在城上造無油之燈,看似雕蟲小技,實際上對於城中之人來說,卻是點起了必勝的信念……若無此婦,你去歲便是能守住城,隻怕也得傷重躺個一年半載。你說我先前謬讚,看來你還是對自己自信過高啊……”
聞聽獨孤陌如此直言不諱,景玗卻是越聽越不是滋味:景玗嘴毒是有淵源的,打小聽慣了獨孤陌的種種挖苦嘲諷,如今這幾句小意點撥,他並不會放在心上。然而令景玗心中鬱悶的是,獨孤陌開口一個“娶妻如此”,閉口一個“若無此婦”,顯然是已經將自己和玉羊視為一體,並且相當看好玉羊今後能給予自己的助力……而偏偏這樣的誤會,是如今的景玗最難以解釋,也最難於麵對的。
見景玗低頭不語,獨孤陌以為他還在消化適才分析的得失種種,便隨手拍了拍弟子的肩頭,鼓勵道:“你有遠誌,如今得了這樣的賢內助,本就是求之不得的運氣。適才聽你所說的蜀地商堡,並那丫頭的石門計劃,今後都將成為你鞏固西境邊防的臂助……你們還年輕,路可以慢慢走,隻是今後若有難處,不妨聽聽她的意見——丈夫之智,在於能屈能伸,你在外頭得繃著撐著裝出個門麵,關起門你們倆有啥事兒不能商量著來?橫豎自家媳婦兒,回頭多哄兩下子不就完了……”
聞聽獨孤陌如此說話,景玗心裏苦得簡直恨不能當場調轉馬頭找個沒人地方嗷一嗓子,然而自入城以來戲已經演了半場,又不能半途下場告知真相,隻得強顏歡笑,一路陪著獨孤陌策馬入城,隻待進了城區之後,才借口去商會有事,暫時告別了獨孤陌與眾師弟,撥馬離開想找個地方躲清靜。
然而說來也巧,景玗騎馬沿著城中小路沒多久,便遇到了帶著玉羊和景合玥出門的慕容栩——三人為了抄近路選擇走小道去市集,卻是未曾想到會在路中央與景玗狹路相逢。城中小道本不寬敞,被景玗的馬一擋,立即顯得捉襟見肘。景玗見了三人,卻沒有立即讓路的意思,凝眉問道:“去哪兒?”
“帶她們去市集上逛逛而已。”僅僅隻是一個照麵,慕容栩便看出景玗今天顯然心情不好,當下不動聲色地朝前站了半步,將景合玥與玉羊稍稍擋在身後,“玉羊妹妹想去看看有些什麽新鮮食材,合玥也想跟著長點見識……總是悶在屋子裏,也不是個事兒,橫豎有我陪著,不會出亂子的。”
“有你陪著,才會出大亂子!”景玗斜了一眼慕容栩,將馬打橫調轉,伸手向玉羊道,“上來。”
“啊?”玉羊見狀愣了,轉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慕容栩,“這是……什麽意思?”
“不是去市集嗎?你們這麽慢慢悠悠走過去,待趕到時都過晌午了,還能買到什麽新鮮食材?”景玗壓著滿腹鬱悶,接著催促道,“上來。”
“……這話也有道理,畢竟騎馬快一些!”慕容栩終於會意,伸手將玉羊往前推了幾步,讓景玗得以順勢將玉羊拉上馬背,隨後從善如流道,“你們先走,我跟合玥可以走輕功抄近路過去。”
景玗沒有答話,撥轉馬頭帶著玉羊,便往市集方向小跑而去。景合玥目送兩人同騎離開,眨巴了兩下杏眼,看向慕容栩道:“他這是……開竅了?”
“……我看懸,多半是被什麽事兒給刺激了。”深知自家師弟別扭脾氣的慕容栩見狀淡淡搖了搖頭,一把攬過景合玥的肩膀,換了個方向道,“我們走吧。”
“咦,不是要去市集麽?”景合玥一邊被推著走,一邊還忍不住轉頭向後張望,“這是要去哪兒?”
“他不開竅也就罷了,你得開竅啊!”慕容栩拉著景合玥一路緊走,無奈道,“他們倆若是處得好,顯然不會希望我們跟著膈應;他們倆若是處得不好,景師弟更加不會希望被我們看見……反正市集就在那兒,我們改天去也行,走吧走吧,我知道城南有家香粉胭脂鋪子,裏麵的品種花樣可齊全了……”
騎著馬小跑了大約半炷香時間,景玗在確定慕容栩跟景合玥沒有跟上來之後,這才拉住馬一路慢走,向著市集方向緩步而行。玉羊看著奇怪,不由轉頭小聲問道:“不是說晚了就來不及了嗎?怎麽這會兒又慢走了?”
“人多。”景玗麵上看不出喜怒,聲音卻是冷漠如霜。玉羊心知跟他講不了道理,丟下一句“隨便你”以後,便自顧自轉頭看風景去了。
雖說是已經不是第一次同乘一騎,然而兩人之間的互動關係,看著依然是別扭得可以:馬鞍的空間本就不大,玉羊為了跟景玗保持距離,不得不挺直了腰杆抓著鞍具盡量靠前;而景玗一手得防著玉羊從馬背上顛下,另一手又必須控製韁繩鬆緊,一路走來為了維持住這一微妙姿態,兩人其實都累得夠嗆……聞聽玉羊如是答複,景玗隻感到額上青筋都跳了兩下,嘴裏的話語也旋即開始變了味兒:
“如今是在城中,你好歹應該配合我些,若是讓師父他們看出了端倪……回去以後,也別想輕易遂願!”
“嗬,”玉羊雖然有些遲鈍,但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聽著景玗如此威脅,當下小脾氣上頭,冷笑一聲反唇相譏道,“想不到白帝大人一世豪雄,也有要拿著封休書要挾我這小女子的時候。”
“……若是不能好好說話,就閉嘴!”景玗額上的青筋跳得更明顯了,然而玉羊料定大庭廣眾之下對方不敢拿自己怎麽樣,當下不僅毫不收斂,反而愈發不可收拾起來:“嘴長我身上,您說閉嘴就閉嘴,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再說了,啥叫不能好好說話?我覺得我遣詞用句什麽的還是比較標準的,敢問大人您這‘好好說話’的標準是啥?莫非在這城裏我除了替您瞞著休書一事,還得配合著早請安晚匯報,親親寶貝兒麽麽噠麽……”
玉羊隻顧著一時暢快,話說得順口時便將在彼世的常用語都捎帶了出來,然而這些在後世裏聽著無傷大雅的內容,在景玗聽來卻是有些不堪入耳——連帶著玉羊先前的種種反應,景玗誤會這是對方在有意貶辱自己,旋即怒氣值蓄滿當街勒住馬頭,朝玉羊低聲吼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