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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情定今生(6)

  一開席就直入主題,真是連麵子工夫都懶得掩飾。景玗心中冷笑一聲,麵色毫無波瀾地看著樂家侍兒搬來兩架紗屏,將樂小姐掩映其中,緩步進入廳內——這五年以來樂小姐在長留城也沒少拋頭露麵,真不知此時這名門閨秀不見生人的架勢是端出來幹嘛使的。


  紗屏落地,樂虹小姐抱著琴站在其中,先朝著兩邊賓客福身一禮,在轉向景玗方向時身影頓住,直到負責擊節的女侍落下第一聲拍子,這才如夢方醒,連忙跪坐下來捧琴於膝,邊彈邊唱:

  “山有喬木兮,水之有萍,思君不見兮,於我奈何;山有樛木兮,水之有藻,望君不來兮,瘦我形骸;山有鬆木兮,水之有薇,夢君不得兮,亂我神舍……”


  如是淒淒哀哀地唱了足有四五首怨曲,樂小姐方停了手,向著景玗方向又行一禮,坐於紗屏中等待客人品評。景玗不通音律,跟著席上眾賓客隨意點了幾下手。這時候席間有個文士沉吟片刻,忽然出聲道:

  “樂小姐曲藝精通,唱得也甚是雅致,隻是在下有一事不明——今日正月飲宴,來得俱是才俊之輩,理應演奏逸興歡快的曲子才是。怎麽剛才聽著……像是有愁鬱纏身哪?”


  此話一出,紗屏後的樂小姐當即便抽出腕上絲帕,開始嚶嚶垂淚。在場的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掃向景玗,景玗打小在景家折騰慣了,自顧自轉頭跟休留說話,權當沒看見。樂小姐抹了半天眼淚也沒抹來正主的半句關切,無奈隻能收了手絹,哽咽道:


  “……今日佳節良宵,小女子本不該敗壞諸位大人酒興,隻是……隻是小女子卻有一事縈繞心間,多年無法忘懷,以至於鬱疾纏身,深恐命不久矣……小女子命如蒲柳,雖死不足道也,隻可憐我家祖父祖母年老力衰,卻不能伴其膝下,報答養育之恩……如今既已至此,小女子隻有一樁心願未了:景大人,五年之前,小女子曾與大人在仙子橋畔有過一麵之緣,從此以後便一刻不曾忘懷!求求景大人可憐可憐我祖父祖母子息寥落,可憐可憐小女子這五年來的苦苦相思,將小女子……收下吧!”


  樂小姐說完便放聲痛哭,引來席間議論嘩然。樂老縣師長歎一口氣,心知今天這老臉反正不能要了,卻必須得將正事推進到底,於是在假意斥責了樂小姐一頓後,又轉向景玗道:“唉,家門不幸,我怎麽就養出了你這麽個沒羞沒臊的丫頭呢……景大人,今日冒昧,家中出此女子,實在是慚煞老朽!隻不過剛才這丫頭說的事由,倒是件件屬實……老朽請了郎中來看過,說這病若無婚配衝喜,恐怕命不久矣!還請景大人可憐老朽膝下無子,隻得這丫頭半炷香煙……便把她給收了吧!”


  “諸位都是長留城本地出身,應該皆知我師承彎月城獨孤陌門下,也算是半個醫家。”景玗隨手給自己續了杯茶,眼皮都沒抬一下,“所謂的‘病家需要姻緣衝喜’,不過是民間為免子嗣斷落,為久病之人延續血脈的權宜之舉,其實並無進益。古往今來並未曾聽說真有靠婚配能治的毛病。所以相比樂小姐的自請出閣,我倒是更加好奇……你得的到底是什麽毛病?非要拿景某來當藥引?”


  “這……”樂小姐在紗屏內期期艾艾了老半天,到底沒好意思把“相思病”幾個字給吐出口來。見景玗沒有半點憐惜之意,樂小姐在紗屏內思想鬥爭了半天,終於銀牙一咬摸出一個瓷瓶來,恨聲道,“小女子對景大人一片真心,日月可鑒!今日自請如此,若還不能得大人垂憐,我、我便以此藥自盡!以雪家門之恥,還祖父母聲名清白!”


  “虹兒!不能啊!”這邊紗屏內還在演“皮影戲”,那邊樂縣師的老夫人也忙不得粉墨登場,從廳外一路拄著拐杖,磕磕絆絆地奔進紗屏內,作勢拉扯著樂小姐拿著瓷瓶的右手,同時哭道,“虹兒,我隻有你這一個骨肉啊!你死了可叫我怎麽活啊!景大人……景大人!求求您,可憐可憐我們這一家老小吧!”


  戲唱到這般份上,絕對稱得上是今年正月裏長留城頭一份的熱鬧了!見樂老縣師一家老小已經盡都全力出演,席間眾多唯恐天下不亂的文人才子們也樂得推波助瀾:有虛情假意稱讚樂家小姐忠貞不二的,有順水推舟勸景玗趕緊答應救人一命的,席上席下一時亂亂紛紛,熱鬧非凡……景玗聞言倒是差點沒笑出聲來——唧唧歪歪搞了這麽多鋪墊,卻在關鍵一筆上腦子進水:在我麵前威脅拿毒藥自盡,幾個意思來著?

  “行啊,請!”景玗朝著紗屏內一伸手,放話道,“樂小姐若是真有膽量以命證情,要我娶你過門,也無不可。”


  “啊?”樂小姐正在紗屏內跟祖母扯成一團,聞聽“娶你過門”幾個字卻是立馬停下動作,顫聲道,“景大人……是說……”


  “我是說,你要服藥便服藥,若是今天景某救不過來,我便負起這個責任,娶你的牌位過門。”景玗麵上帶笑,重複一遍道,“小姐自便。”


  此話一出,全場賓客再度嘩然,樂老縣師被噎得半天接不上話來,樂小姐與老夫人也在紗屏後維持著互相拉扯的動作,半晌沒再動彈……這一靜一鬧之間的尷尬不知持續了多久,才聽得紗屏內傳來樂小姐喑啞的一聲:“此話……當真?”


  “當真。”景玗頷首,樂縣師見狀不妙,當即膝行爬向景玗,但隨即被休留攔在了席外……見再無轉寰餘地,樂小姐也是發了狠勁兒,一仰脖將瓷瓶中的毒藥悉數倒入口中,隨後慘呼一聲:“景玗,你好狠的心!”便將瓷瓶摔出紗屏之外,仰麵倒在祖母懷內,似是人事不省了。


  在一眾呼天搶地的哀嚎聲中,景玗拿手一指,休留自取了那喝剩了的瓷瓶,呈入席間。景玗用一方絲帕裹了瓷瓶,湊到鼻子底下略嗅了嗅,隨即失笑,又對身旁不知所措的樂家侍仆招手道:“拿紙筆來。”


  不多時便有僮仆奉上紙筆,景玗運筆如飛唰唰寫了幾行字,將紙箋折好丟到樂縣師麵前,隨即起身道:“小姐要的東西。”


  “這是……”樂老縣師還抱著一絲奢望,然而打開紙箋,卻見其中寫下的盡是草藥名稱,頓時驚道,“方子?”


  “能解你孫女所中之毒的藥方,我說過了,若是救不回來,我就娶她進門。”景玗在休留的幫助下披上外袍,不顧堂內仍舊亂作一團的光景,作勢便要往外走,“其實放著也不礙事,這種毒本來就不致命,最多昏迷十來個時辰就會自然蘇醒。隻是藥性速烈,發作快且有燒灼咽喉的副作用,若是解毒不及時,小姐或許會啞……可惜了,剛才那幾首曲子倒是唱得不錯。”


  “景玗!你……”樂縣師終究是裝不住了,站起身來跳腳大罵道,“我與你素無冤仇!你為何要作踐我們到如此地步!”


  “幸虧素無冤仇,不然你以為設下如此圈套逼我就範,於眾人麵前陷我於不義之地,結果隻是一張藥方能了結的?”景玗不再收斂殺氣,沉下語氣道,“至於媒妁之定,不好意思,景某已有婚約在身。他日若小姐覓得佳婿,景某定當奉厚禮相賀。樂縣師,保重,告辭!”


  “你、你這……你……”樂老縣師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隻能捶著胸頓著足倒在廳中嗷嗷大叫,那邊廂紗屏內老夫人抱著樂小姐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一眾賓客的喧嘩與爭議聲中,景玗拂袖轉身,從容離席。其間也有不知好歹的樂家侍仆想要上前攔阻,休留站開一步亮了亮腰間的無牙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如此跌宕起伏地鬧了一場,出來時卻才是申時三刻,日頭都還未完全落下,街上行人仍舊挺多。樂家的哭聲已經傳到牆外,大門外麵自然站了不少看熱鬧的閑人。景玗帶著休留出得門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探頭探腦的景合玥,順帶也就發現了她身邊的玉羊:“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我……我們就是……怕你會上當!所以來看看……”景合玥一邊說一邊把玉羊往身前推,“是嫂嫂的主意!我隻是跟著來的!”


  “我沒有,我就是看合玥哭得可憐。”玉羊轉過臉去,故意不看景玗投來的問詢目光,“她說的——長留城誰家的姑娘都可以,唯獨樂家小姐不行!若你真的有意於樂小姐,合玥她……就敢離家出走。”


  “你!你怎麽……瞎說!我沒說過誰家都行!”眼見著合玥張口結舌地又要跟玉羊爭執起來,景玗卻已經沒了繼續問詢的意思,轉身看向牽著車馬走近前來的休留,對身後兩女招呼道:“上車,回家。”


  “……不了,我們騎馬回去就好。”大庭廣眾之下,玉羊似乎並不情願與景玗同車而返,見玉羊出聲拒絕,景玗回頭看了眼二人,伸手從景合玥手中奪過馬韁,翻身上馬道:“天快黑了,你們倆坐車回去安全些。合玥,回家以後先練一個時辰的刀,沒練完前不許吃飯!”


  “哥……”合玥話沒出口,景玗已經騎著馬先走一步了。沒了代步工具,兩人不得已上了休留駕駛的馬車,在眾目睽睽之下回轉景家……樂家內外一眾看熱鬧的吃瓜群眾紛紛表示摸不著頭腦:這似是無情還有情地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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