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化鬼為民(82)
長留城城頭上亮起的那兩盞小小藍光,影響到的並不隻有城內守軍的士氣。
自打八天前於洞開的城門前莫名其妙摔下馬來,猰貐與從足心中便一直存在著這樣的困惑:昆吾人是不是真的有些妖法?為什麽麵對敞開的城門,孟鳥人便能夠暢通無阻地進入,而自己那些驍勇無敵的騎兵卻不得不止步於前?
從垂死的孟鳥族俘虜口中,從足與猰貐已經得知,當時那個站在吊橋前一手揮鞭的“小兵”,就是白帝夫人本人。當初聞聽此話時,猰貐與從足很有些懊悔當時因為人多紛亂,沒有看清那個“小兵”到底是何模樣。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城頭上參與守城的孟鳥族人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每夜增多,對於這位名不見經傳的“白帝夫人”,猰貐與從足已經越來越恨得牙癢癢——倘若不是因為這個有妖法的女人,他們如何會無法衝破那道敞開的城門?如何會令並封等孟鳥族老臨陣倒戈?如何會讓進城的孟鳥族人心甘情願穿上昆吾人的衣袍,替他們守城賣命?
如今,這種基於逃避己方罪行的主觀判斷又有了新的佐證:這天傍晚,負責監視長留城動向的斥候也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城頭上的異樣,隨即策馬回到大營內,向兩位首領回報:“首領,長留城上今天多點了兩盞燈……樣子有點奇怪。”
“兩盞燈而已,又有何懼?”猰貐捧著酒囊往口中灌了一口,不屑地看了眼神色慌張的斥候,這時從足放下了手中正在啃咬的紅柳肉串,抹了抹嘴邊的鼠須道:“我聽說在昆吾南方,有一種利用移動的燈籠來傳令發信的方法,是不是他們有援軍到了?”
“不,城外並沒有援軍動向,東邊的軍營那裏也沒有要出兵的樣子。”斥候搖了搖頭,否定了從足的猜測,“隻是那兩盞燈……實在有些古怪,那裏麵亮起來的……是藍火!”
“藍火?這會兒又不是夏天,怎麽會有藍火?”猰貐聞言也嚇了一跳,草原部落對於夜間閃爍於沼澤附近的“藍火”並不陌生,那是死屍在沼澤中沉沒後燃燒靈魂所發出的鬼火!對於草原民族而言,這種顏色的火光代表著生命的禁區與死神的詛咒。聞聽長留城頭上赫然亮起了兩盞“藍火燈”,在座聞言的鬼戎族人,都不由得感到心裏猛一哆嗦。
“走,去看看!”從足丟下手中嚼完肉的紅柳枝,拎起佩刀便往外走。猰貐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這才抹著嘴跟了出去。兩人帶著幾十名親隨策馬奔出大營,果真隔著老遠,便看到了長留城上亮起的兩盞“藍火燈”。
目下還是酉時二刻左右,天色還沒有完全變黑,襯著淡紫色的天空,那兩盞微微有些偏綠的藍火燈顯得格外矚目。雖然距離長留城還足有五百多步,遠遠超出了對麵弓箭手的有效射程,但猰貐還是早早勒住了馬頭,對著城頭唾了一口沫子:“野狗養的!還真是藍火!”
“這燈果然有些古怪。”從足也停了馬,伸手搭棚打望著城頭方向,“今日風這麽大,就連哨堡上的長明火都吹得搖曳不已,但那兩盞藍火卻連一絲晃動都沒有……猰貐兄弟,你怎麽看?”
猰貐的喉頭滾動了一下,沒敢直接把“鬼火”兩字吐將出來。他瞄了一眼城頭上散發幽光的藍火,又看了一眼身後同樣逡巡不前的親隨,眼珠骨碌一轉,計上心頭道:“從足兄弟,你慣有‘箭無虛發’的神射手之名,要不試試能不能把這藍火燈射下來?”
“猰貐兄弟,當年我們二人比射箭比摔跤,都是不分勝負,如今即是要射,也該我二人一人一盞才是。”從足猜到了猰貐的心思,卻也並不拒絕,反而率先從弓袋中摸出一支長箭,“今夜風大,兄弟還需瞄準一些,別射偏了。”
猰貐在心裏暗罵了一句,為了不被隨從們看出自己的膽怯,他策馬又往前跑了幾步,這才同樣張弓搭箭,瞄準了其中一盞藍火燈……隻聽得“嗖嗖”兩聲風響,猰貐和從足眼睜睜看著兩支箭劃出弧線朝著藍火燈直插而去,卻並未見到燈火應聲而熄,而是看見兩支箭仿佛被什麽東西掛住一般,就這麽憑空懸在了燈前,既沒有射中也無法落下。
“這……見了鬼了!”猰貐放下手中的長弓,轉身便催著馬跑回到從足身邊。兩人並不知道,玉羊早就料到沼氣燈可能會招來敵方射手攻擊,故而在琉璃燈籠外又用細鐵絲圍了兩圈,相當於是雙層的“燈罩”。而由於天色昏暗,距離又隔得遠,猰貐與從足並無法看清藍火燈外層的細鐵絲,故而將卡在鐵絲燈罩上的利箭誤會成了懸在空中,於是乎更是嚇得六神無主。
“……兄弟,今晚還要上城嗎?”眼見著兩支箭分明是射準了方向,然而卻偏偏停在了藍火燈近前,從足心下也是不由猛一哆嗦。猰貐聽到他的詢問,眼神中透出一樣的猶疑,半晌才回答道:“我覺得……這火實在有點邪,還是回去先商議一番,再做打算吧!”
“正合我意!”兩人一拍即合,隨即撥轉馬頭,頭也不回地直奔大營方向……回到營地後,兩人磨磨蹭蹭地商量了一夜,誰都不肯先派己方族人先去攻城,探出個虛實究竟,於是乎長留城被圍八日以來,值夜的士卒們度過了首個不曾被刀兵箭雨喚醒的黎明。
第八夜安然度過,第九夜也無人叨擾,在沒有藍火燈之前,便未曾在城頭上討到些許便宜的鬼戎族人們,似乎在燈亮起以後更加遲疑焉巴了起來……眼睜睜看著族人們因為久攻不下與“鬼火燈”的傳聞而漸漸失去鬥誌,從足與猰貐心知這不是長久之計,於是乎商議決定,就在今夜,向長留城發起總攻:
“哥呀,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燈眼看著燒不滅,反而是越來越多了!”第十夜傍晚,眼看著北城門方向又亮起了三盞同樣的藍色燈火,猰貐在營帳中實在坐不住了,跑來找從足道,“如今這天氣也是越來越冷,一直困在這裏殺牛羊度日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依我看,熬我們是熬不過城裏那些昆吾人的,不若就今天晚上,我們全軍出動,一決勝負吧!”
“我也正有此意,再這麽耗下去,若是讓這鬼火繞城一周,指不定他們就有讓我們無法活著進城的辦法了!”從足拈了拈胡須,對猰貐道,“可是硬打蠻幹,也不是什麽好主意,畢竟如今城上還有那麽多孟鳥族人,那鬼火也不知到底有何作用……依我看,我們不如兵分兩路,繞開這片有詐的北城門,去別的城門碰碰運氣?”
“分兵?我們人手本就不多,這要怎麽個分法?”猰貐聞言,似是並不樂意。從足見對方猶豫,連忙接著解釋道:“你別急,我說分兵,卻不是平分一半人馬各自為陣的意思:這長留城有四個城門,距離北門最近的是西門,那裏地域開闊,適合騎兵衝鋒;除了西門以外,南門附近多有城中權貴的別院田莊,大隊人馬經過,很容易打草驚蛇,反而不利;東門雖然遠些,但因為與北門之間隔著朝廷駐軍,往往疏於防範……我的主意是,你帶著兩千人馬,到西門外去佯裝攻城,吸引城頭守軍的注意力,我再連夜繞過軍屯,攻占東門,讓他們顧頭不顧尾,殺他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