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化鬼為民(76)
圍繞著長留城的護城河,如今早就被截流排空,形成了一道深約一丈,寬約三丈的壕溝——在這樣的天氣裏,即便是護城河裏的水也會遭遇冰凍,不若放空成護城壕還有些用處。如今的護城壕溝底,密密匝匝地插滿了竹簽角木,從城頭下望,幾乎叫人目眩心寒……而就在玉羊在城上失神的倏忽工夫,孟鳥族隊伍的最前端已經挨到了護城壕的邊緣。前頭的人不得不停下了腳步,而身後的人群卻還在被逼著向前擁擠……
“救命!救命啊!”城下擁擠的孟鳥族人中,有人朝著城樓上伸出雙手發出呼喊——人群中不僅有成年男子,還有眾多的老弱婦孺,他們中有人扔下了手中的竹槍木棍,空出一雙手來,朝天作出了禱告的姿勢……如今這兩千多人,已經全然成了昆吾與鬼戎這兩柄鋼刀下待宰的魚肉,這些婦孺們不知該向誰乞求,隻能號哭著抱緊身邊擁擠的親人,朝天發出淒惶而無助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被擠在最前端的一個孟鳥少年腳下打滑,一個趔趄便滾下壕溝,頃刻間就變成了被竹簽洞穿的屍體;而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上,一對祖孫很快又被擠到壕溝邊緣:老人一邊小心地調整著步子,將嚇得哭叫不止的小孫女護在身後,一邊老淚縱橫地望天伸手,哀哀長呼:“鷹神哪!救救你的子孫吧!”
“倘若有人準備翻越護城壕,便瞄準放箭!”眼見著跌落壕溝的人越來越多,景玗丟下一句後便移開了向下眺望的目光。不曾想從城頭西北角上忽然驚起一陣騷動,一個滿臉絡腮胡須的黑臉大漢忽然如旋風一般朝著弓箭手隊列衝來,一邊撞開一路阻攔的兵卒一邊嘶聲大吼:“不許放箭!開城門!讓他們進來,讓他們進來!”
“有細作?”城頭上的景玗與慕容栩等人剛要拔刀,卻見羅先身形一掠,已經率先迎了上去——大漢雖然來勢洶洶,卻始終隻用刀鞘擊人,未曾拔刀,羅先見狀踩著城頭女牆,用望朔雙鉞之一圈住對方的刀身,同時借力一旋繞到對方身後,另一把雙鉞便已經圈住了對方的咽喉:“停下,不管尼是誰!”
“住手,都住手!”就在羅先一招製服大漢的同時,又有一名個子矮小的城卒跟著跑上前來,見前麵有人攔阻,那名城卒一把拽掉了自己的頭盔,披下一頭馬尾長發高聲叫道,“羅先,是我!讓我們過去!”
“果然是尼們!”羅先回頭看了眼已經被幾個兵卒七手八腳摁倒的玉羊,頓時皺眉歎一口長氣,手中雙鉞一鉤一震,便繳了那父的兵械,轉頭無奈道,“……把他們押去見師兄。”
這樣的城頭相會,實在是誰都未曾預料到的。慕容栩一邊偷眼打量著麵色冷若千年玄冰的景玗,一邊提心吊膽地望著越走越近的玉羊……還沒等他想好該如何先開口打圓場,玉羊反倒是先行出聲了:“我請求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
“哼……你不計後果從家裏逃出來,原本我還頗有些期待你會帶來些不一樣的主意,如今看來,卻是我高估你了!”景玗臉上的笑意已經徹底掩蓋不住周身的殺氣,“在你心裏,城外那些食人的異族人,都要比這城裏數萬同胞的性命更重要麽?”
“他們跟夷貊族和戎人不一樣,他們不是天生的盜匪,如今也已經不吃屍肉了!”玉羊直視著景玗的雙眼,毫不怯弱地爭辯道,“我可以保證他們進城後的行為儀止,隻求你給他們一次機會,讓他們能夠活下去證明自己的機會!”
“外麵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自己覺得,這可能嗎?”景玗絲毫不為所動,用下頜示意玉羊看向城外,“城門打開容易,關上卻難如登天——放他們進來的同時,數千鬼戎騎兵也會跟著蜂擁而入!到時候你跟你的那些慈鬼人,一個都逃不了被屠殺的命運!”
“如果我有能夠隻讓孟鳥族人進城的辦法呢!”玉羊的話語令羅先和那父等人都為之一振,然而景玗卻已經失去了耐心,他轉過身去,朝身後的景家武師揮手道:“送應小姐回去,別讓她再四處亂跑撒野!”
“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不肯給我一次機會?為什麽你就不肯相信……他們跟我們一樣,都隻是想要安安穩穩活下去的普通人呢!”玉羊心寒到了極點,強擰著不肯被武師押下城樓,回首衝著景玗大吼道,“如果現在外麵求救的都是昆吾人,你也會如此冷眼置之嗎?可是除了紋麵刺青,他們到底哪裏跟我們不一樣?你自己被當做白子妖胎歧視了這麽多年,為什麽要用同樣的偏見來對待他們呢?”
此話一出,城樓上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背後一涼——長留城裏是個人都知道“白子妖胎”是景玗的禁忌,沒有人膽敢當著他的麵提及這一詞匯!然而對於玉羊這般近乎挑釁的叫囂,景玗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隻是冷冷扔下一句:“帶下去!”
慕容栩唯恐有失,連忙朝羅先使了個眼色,羅先會意,當下叫著“窩送小姐回去!”半推半搡地將玉羊一行趕緊帶下城樓……一牆之隔外,孟鳥族人的疾呼聲仍舊不絕於耳,摧心剖肝,幾乎令人不忍細聞。玉羊強抑著滿眼淚光,在走下城牆的瞬間,忽然用孟鳥語對那父說道:“那父,你做好死在這裏的準備了嗎?”
“若是能因少夫人您的命令而死,是我的榮幸!”在羅先震驚的目光下,那父冷笑著如是回答。
就在下一秒,兩人忽然同時動作起來——玉羊回身緊緊抱住了其中一名景家武師,同時那父掙脫另外一人的束縛,抬腳將身後人一腳踹到,同時揮拳擊暈了被玉羊牽製住的另外一人……聽見城樓底下傳來騷動,自有待命的兵卒圍攏過來,要拿下玉羊與那父二人。其中一名士兵拿著長槍便要往玉羊當心紮來,玉羊還沒來得及閃避,卻隻聽“當”的一聲,長槍被羅先的雙鉞給挑飛了。
“窩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著尼們發瘋!但是如果尼真的有可以救下他們的辦法,就趕快去做!”羅先舞起雙鉞,替玉羊和那父擋住圍上前來的士兵,“還不快走?別讓窩白白受罰!”
“謝謝你!羅先!”玉羊從地上拾起一柄士兵掉落的大刀,帶著那父便往城門方向飛奔而去……城頭上戍衛吃緊,城牆下布置的兵力本就不多,外加景家眾武師知道眼前的女子是景玗未婚妻,豁出命去的那父更是勇猛無匹……兩人竟是一路橫衝直撞地來到了城門口,這才被門尹帶著十幾個兵卒攔住了去路。
“哪裏來的細作?觸門者死!”門尹不認得玉羊,也沒打算對任何可能危及城門的行為網開一麵。然而正當十數支長槍直指著玉羊與那父越圍越緊之際,卻聽得城樓上傳來一聲呼哨,緊接著十幾個或穿著門卒輕甲,或身著武師便衣的人影從城頭輕身躍下,堪堪攔住門尹與眾兵卒的去路,將玉羊護在身後。
“夫人既是鐵了一條心,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顧師良從腰間抽出長刀,將眼前的長槍隔開道,“我們會保證郭城不失!夫人你盡管去做想做的事情,我很期待,你能夠創造出怎樣的奇跡來!”
伴隨顧師良的那一聲呼哨,連通郭城與內城的一座角門也同時被打開,幾十名販夫走卒、乞丐閑漢打扮的男子提著扁擔哨棒魚貫而出,反倒是將門尹一眾圍在了中間。
自從得到了雪衣的情報之後,顧師良便將城內還未撤出的所有地龍會力量都安置在了郭城附近,如今聚沙成塔匯於一處,竟然在聲勢上暫時占了上風……見兩邊力量已經逆轉,顧師良脫出包圍,帶著幾名親隨追著玉羊而去道:“走!去幫夫人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