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化鬼為民(61)
慕容栩被噎得反駁不能,休留雖然也有說情之意,但心知這時候別火上澆油才是上策,故而始終低頭不語。羅先盡管一度盼著景玗早點回來,但此刻心中卻有了些不一樣的打算,在景玗發作過後靜默半晌,忽然出聲道:
“那個……師兄,先前沒攔住她是窩的過錯,窩要向尼賠罪!不過現在窩有個問題:石門莊園裏暫時安置下的那些孟鳥族人,接下來要怎麽辦?”
“怎麽辦?你說怎麽辦?”景玗深深看了一眼羅先,語氣沉鬱道,“先前在信裏,你們不是說過與他們有約了嗎?我們便管他們這一冬的食宿,待到明年開春,速速采買牛羊,送他們轉回濁河北岸!從明年開始,石門的運營與建造,便統統交由休留負責,一應要事,全需知會我之後才能進行,聽明白了沒有!”
“……窩知道了。”眼見著景玗一句話便卸了玉羊的擔子,羅先心知再無轉寰餘地,隻能默默低下頭去不再接話。待別院管家將這半年以來玉羊經營石門的賬簿圖紙都整理呈上後,景玗這才卷了賬冊與剩餘銀兩,帶著休留等人先行回轉長留城景府本家,安排玉羊入城的種種事宜。
待把景玗等人送走,慕容栩這才匆匆回屋,拿袖子裹了傷藥和食物,帶著羅先一起去柴房探望玉羊……此時的玉羊正一個人被關在柴房後麵的小黑屋裏,一牆之隔外,是被她連累同樣受罰的雪衣和靈芝。初冬時節,天色暗的早,平日裏用作堆放雜物的小黑屋並不十分擋風,雖然裹緊了身上的外袍,但玉羊還是冷得雙手發木,不得不站起來原地奔跳,以維持體溫——然而運動又十分消耗體能,已經被罰一天沒吃東西的玉羊沒能跳上幾步就感到有些頭暈,腳一崴好險沒摔個嘴啃泥。
“姑娘,你怎麽了?”小黑屋與柴房中間的土牆上有一扇打了木柵欄的小格窗,聽見隔壁傳來異常的動靜,雪衣掙紮著從靈芝懷裏抬起頭來,出聲詢問道。玉羊怕她擔心,連忙找了個理由隨口回答:“我沒事,沒事啊……我就是想找找看,這屋裏有沒有能讓我溜出去的地方……”
“你可千萬別再胡鬧了!”雪衣說著,雙頰邊不自覺地便又滾下淚來——自玉羊深夜遁走到被扣石門以來,她一直便處於提心吊膽的狀態中,如今玉羊雖然回來了,可也帶來了景玗的盛怒……休留雖然手上留了力,但那二十鞭子還是將雪衣抽傷了元氣,如今與靈芝一道被罰關在柴房內,雪衣便隻感到四體在不由自主地發冷打顫,而顱內卻愈發混沌熾熱起來,“如今……你可是真真地惹著了侯爺!先前他能縱著你在外如此張揚,已經是寬宏大量……可是,如今你做的這事兒……姑娘,聽雪衣一句勸,相夫教子是女子的本分,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離了侯爺也成不了氣候……今後便收收性子,好好安生過日子吧!”
“……你不明白!”聽著雪衣含泣帶淚的一席話,玉羊心知她是真心在為自己著想,但卻也無法遏製地感到心中一寒:她何嚐不知道離開景玗,自己會瞬間再度跌落塵埃,回到一文不名的迷茫處境之中呢?倘若雙方還能保留些情誼,興許自己重頭再來的道路也會不那麽難走一些……畢竟自打先前在石門集會後拒絕了景玗的主動示好開始,玉羊便已經鐵了心沒打算將這紙虛偽的婚約再保留下去。
身為一個並不那麽走運的現代女孩,她要的是什麽呢?並不是一個徒有虛名卻形同陌路的“丈夫”,也不是區區一個鄉侯夫人的名銜,更不是錦衣玉食卻與籠鳥無異的內宅生活;她想要的是真心相許的摯愛,誌同道合的伴侶,以及永遠充滿希望和光明的自由人生!她相信自己能夠找到,並且一直都在朝著這個方向前行,然而如今柴房中雪衣的一句話,卻仿佛兜頭的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她一直暗暗在心中珍藏燃燒著的心氣。
這裏畢竟不是她原來的世界,這裏有這裏的規則,這裏有這裏的法度,不是僅憑她一個人的心氣與能量便可以貿然挑戰的。
這裏的人不同於原來的世界,不會有“人人生而平等”之類在彼世習以為常的看法。在雪衣他們眼中,孟鳥族人就是會吃人的“鬼族”,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盜賊與屠夫!除了同樣被視為瘋子和異類的顧師良,以及來自外邦的羅先,這裏沒有人會理解她的想法,沒有人相信她能夠真的引導他們融合到這片土地中來,成為與己方一樣的昆吾子民。
因為不相信這樣天方夜譚一般的想法,所以在長留城內的市井小民之中,便更容易流傳起另一個版本的“玉羊”:仙子橋兩岸的紈絝子弟間,都在盛傳這位尚未過門的鄉侯夫人作風荒淫、行事放蕩,靠著非同尋常的床幃功夫降服了白帝,也順便籠絡了石門集會上諸多的西域豪商……被囚石門一事,雖然景家已經嚴控消息,但還是有些許風聲走漏——還有什麽桃色風聞能比白帝夫人跟著同樣名聲在外的風流書生顧師良深夜出走,被異族蠻人扣於石門山穀中拘禁多日更能引人遐思的呢?
這些前前後後林林總總的花邊消息,玉羊不是全無耳聞,她隻是堅信這些風評最終都會在她振興石門之後不攻自破,也相信自己對景玗的了解,相信同樣心高氣傲的他不會在乎這些蠅狗之輩的無稽之談……可是如今,他的盛怒卻給了她一個狠戾的耳光:他在乎!
先前已經是做不成夫妻了,如今卻連好聚好散的可能性都已經幾乎歸零……玉羊抱著膝蓋抵著土牆坐下,心中的寒意瞬間冷到了極點——父母走後這麽多年,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已經習慣了寂寞,可是沒想到,陷入真正孤身一人、舉步維艱的黑暗與寂寞之中,這滋味竟是如此難熬。
“姑娘,姑娘!”玉羊正在獨自傷神,卻聽見背後忽然傳來靈芝急切的呼叫聲,“姑娘,雪衣姐姐暈過去了!她身上好燙!我……我要怎麽辦?”
“什麽?”靈芝六神無主的呼喚瞬間將玉羊拉回到現實之中,她踮起腳尖想從格窗內探頭去看雪衣的情況,無奈窗欞太高,跳了好幾次都沒能如願。聽著靈芝帶著哭腔的求救聲,玉羊也開始慌了起來,“怎麽會這樣?她怎麽會暈過去的?你找找那邊有些什麽能保暖的東西?這下要怎麽辦……我、我……快來人!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噓!別叫!真叫來人可就瞞不住了!”恰在此時,前來送藥的慕容栩和羅先已經摸到了小黑屋外,同樣隔著一道格窗朝著玉羊輕聲囑咐道。聽見是慕容栩的聲音,玉羊一下來了精神,“蹭”地跳起來跑到外牆的格窗邊,扒著窗台對外麵輕聲招呼道:“慕容大哥!你來救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