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化鬼為民(59)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玉祥在石門內度過了一段極為愉快的時光:推動葬儀改革及說服孟鳥一族留下定居的工作,開展的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孩子們已經習慣了天天來找她玩耍,出於對玉祥的信任,孟鳥族的大人們也很快接受了族長的勸說,答應嚐試葬儀方式的變化,以及來年繼續留在石門內勞動的提議。除了並封長老等極少一部分頑固派顯得老大不高興之外,整片石門草原即便是在初冬的寒風之中,也滿溢著溫暖與和樂的氣息。
待到族長和孟槐徹底康複時,顧師良也帶著約定的地龍會支援物資回到了石門莊園內。有了愈加充沛的食材和調味料,當天晚上玉祥很是小露了一把烹飪手藝——親手做的三大鍋羊肉手抓飯,讓孟極等孩子吃得滿嘴流油,意猶未盡,幾乎恨不得把鍋都給刮穿咽下。
在經曆了以上種種之後,玉祥在石門莊園內生活上的最大變化,便是多了孟極這根小尾巴——自打玉祥出手救了族長和孟槐之後,孟極就對玉祥惟命是從,形影不離,而孟極不巧又是孟鳥族的孩子王,於是乎大老遠隻要聽到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喧鬧聲,便知道一定是玉祥來了。
對於這些趕也不是罵也不是的小尾巴,玉祥顯得頗為無奈,然而孟鳥族的父母跟顧師良卻顯得頗為高興。這一日,玉祥好容易讓兩群孩子玩起了蹴鞠,自己歇在一邊躲清靜,顧師良卻帶著孟鳥族長,手中拿著幾本書冊湊近前來,對著她一拱手道:
“少爺,先前我跟族長商議了一下,若是要在石門內長久定居,語言與學業便不可不與之並行——這是我新編的針對孟鳥族孩子的昆吾語、勞動啟蒙等基礎教材,您看下合不合適?有沒有什麽要改進的地方?”
“我看下。”玉祥從顧師良手中接過書冊,信手翻閱,卻是在原先教授丐戶孩子的基礎上,增添了更多昆吾國內的風土人情,還附上了不少白描插圖,使之讀罷更添趣味,也更方便理解。玉祥掩卷,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語言跟勞動課本編到這份上,已經很不錯了!不過我還有個建議:孟鳥族的孩子要跟丐戶、世仆家的孩子一起,再增加一門算學基礎課!”
“算學?”聞聽此言,顧師良顯得有些訝異,從玉祥手中接過書卷道,“夫人可是需要賬房先生?可是若要找賬房,應該去長留城內打聽,算學這種技藝一般蒙學裏都不會傳授,要教會這些毫無基礎的孩子,恐怕……”
“恐怕會很難,是吧?”玉祥接著顧師良的話頭道,“但是算學是培養量化思維最基礎的方法,也是讓這些孩子將來成為專業工人最基本的技能——我要的工人不同於別院裏雇傭的短工,大字不識一簍,幹活全靠力氣。今後的石門莊園,必然是產品從數量到質量都有嚴格保障,所有工人都能按照步驟及計量嚴格生產的高效農業園區……若是不教會他們算學,今後生產全靠比劃估摸,那怎麽行?”
“可是算學無法身體力行地向他們演示,這些孩子多半連昆吾字都不識得幾個,該怎麽教授他們?”顧師良依舊有所顧慮,“或者基礎課還是以勞動和語言為主,待到他們大一些,再從中選取聰慧的,傳授算學之道?”
“那不行,我說了,我要的是專業工人,不是拔尖的賬房先生!”對於顧師良的折中建議,玉祥一口回絕,“你之所以顧慮算學不好教,是因為昆吾國舊有的教學方式太過艱澀了:用昆吾字來寫算式,光看一遍就夠頭大了,哪裏還能學得會算術!我這裏倒有一套簡單易懂的計數方法,來來,你坐下,我演示給你看!”
玉祥說著便找來一根幹樹枝,就地在泥土上寫了從“0”到“9”九個阿拉伯數字,以及加減乘除等數學符號,又將對應的昆吾字寫在數字下麵,向顧師良介紹道:“這是我從某個西域商隊那裏學會的新計算方法,這些數字叫‘阿拉伯數字’,這種算法就叫算數……這些數字沒有繁瑣的筆畫,幾乎一學就會,列起算式來也更加簡單易懂,是不是很容易就能記住學會了?”
“……的確如此,若是以此作為算學的教授方式,倒是連不識字的孩子也能學會!”在玉祥的演示下,顧師良先是疑惑、驚訝,但很快沉浸在了莫大的驚喜之,他下意識地搓著手中的書卷,對玉祥道,“煩請少爺,能否將這種算法細化分解之後傳教於我?我好講其編寫為書,找些孩子試著教學!”
“好呀,正好我最近閑著也是閑著,那以後陪他們玩的任務就交給你和羅先了哦!”玉祥樂得自己手上有活幹,好找人來頂替自己來當孟鳥族的“孩子王”,於是乎滿口答應。待送走顧師良後,一直站在旁邊沒怎麽說話的孟鳥族長忽然湊上前來,對玉祥道:
“你的那些下屬看起來,似乎都非常仰慕你。”
“有嗎?”玉祥聞言,心裏暗暗咯噔了一下,隨即打量了一遍周身確定沒有哪裏露出馬腳,這才打著哈哈道,“我啥也不會,又愛惹事,平日裏光是幫我收拾善後就夠他們抱怨的了,又怎麽會仰慕我這種主子?哈哈哈……”
“不,雖然方式各有不同,但看得出來,他們都是真心實意的以你為重,並且都非常地信賴你。”孟鳥族長說著,轉頭瞟了一眼在不遠處帶人巡視的羅先,微笑道,“因為你過於年輕,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你的家奴,是出於對家族勢力的畏威與習慣,所以才會對你這麽上心……後來發現似乎不是這麽一回事,那個西域少年,出身應該不錯,剛才那個青年人也不是一般的讀書人,但他們服你,也是真的心悅誠服。”
“……這怎麽看得出來?”玉祥回頭看了一眼羅先,確定他自打來到草原以後穿得都跟其他武師仆夫們沒甚區別,撓了撓頭不解道。孟鳥族長嘿然笑了一聲,對玉祥道:“我們一族在草原上東奔西走,為了活命不得不依附於各個部落與城邦勢力,我們見過各式各樣的氏族與人群……在我麵前,你就不用再接著裝傻了,那樣看著太不真誠。”
玉祥聞言,心都差點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好容易才強作鎮定,接著撓頭道:“有嗎?我一直是這幅德性的啊!你想多了,哈哈……”
“昆吾國的富家子弟,我們也是見識過的,但從來沒有你這般待人如此親近,對這些孩子都能一視同仁的人。”孟鳥族長籲出一口長息,有些頹然道,“不,不隻是昆吾國,從西邊的沙漠到東邊的滄海,各國各族無論哪裏都沒有你這樣的人!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隱藏身份,來草原經商謀生,但倘若這世上像你這樣的人能多一些,我們一族先前的日子,恐怕就不必過得那麽辛苦,也不必放棄那麽多的族人了……”
孟鳥族長說著,將眼神投向玩鬧中的族中孩子們,然而眼光雖然近在咫尺,思緒卻仿佛乘著長風飛去了濁河北岸,眺望著他們世代祖居的離離草原——濁河北岸的荒草之上沒有墓碑,那些稀疏的老樹便是他們一族的墓標:草原的每一棵老樹底下,幾乎都埋葬過他們的親族,也包括他的妻子,那個因為在冬日生產沒有熱水,最終沒能給初生的女兒喂上一口奶就逝去的女人。
看著在人群中瘋笑著搶球的孟極,族長嘴角微微掛起一絲笑容:他並非不喜歡這個小女兒,隻是她的長相實在是過於酷似妻子,每次看到她時就會忍不住地感到心中隱痛——自己雖為一族首領,卻連在風雪中為臨盆的妻子架起一頂帳篷的力量都沒有,他無法向兒女解釋這種心痛與無力感帶來的愧疚,因此隻能將所有情緒都埋藏起來,強迫自己“漠視”孟極的存在。
然而原本那個因為少人關心而野性難訓的孩子,自從來到石門莊園之後,卻不知不覺地開始變得乖順聽話了——雖然聽得並不是自己的話,但族長還是感到老懷安慰。他回頭又打量了一遍玉祥,笑著問道:“聽那父說,你已經有對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