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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化鬼為民(55)

  兩人追著孟極的身影,來到了宿舍區內,隻見族長一家居住的窯洞門前已經圍了不少族人,所有人的臉上都現出了恐懼又擔憂的神色,也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然而當孟極一路尖叫著衝到門前時,孟鳥族人們還是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道路。


  玉祥帶著羅先,跟在孟極身後也擠進了窯洞內。甫一進入其中,蒸騰著的草藥氣息和焚燒幹牛糞的味道便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玉祥好容易穩住呼吸定睛查看,卻見窯洞內已經有幾個巫醫模樣的人,正跪在土炕邊低聲祈禱,而族長正盤腿坐在炕沿上,身後是裹著毛氈的長子孟槐——如果不是毛氈一直都在顫抖,玉祥還真無法看清裏麵正裹了個人。


  “阿爸,哥哥!你們怎麽了?”孟極跑進房間後便跳上炕沿,伸手搖晃著族長道。孟鳥族長見女兒趕來,嘴唇開闔,似是想說什麽,然而因為下頜與雙手抖動得太厲害,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斷斷續續無法成句的顫音……孟極見父親無法說話,轉身又去搖晃裹著毛氈的哥哥,然而睡在炕上的孟槐卻隻能發出如同風箱一般“昂昂”的嘯聲,渾身有如瘧疾發作一般劇烈顫抖,竟是連坐起身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鷹神在上,怎麽會讓首領和孟槐得病呢?”窯洞門外圍觀的人群中,不時傳來小聲的嘀咕,“真沒想到……阿粟媽媽竟然會犯下瀆神的罪過,才會讓吃了她血肉的子孫遭受這樣的折磨……”


  “他們這是怎麽了?”眼看著孟極搖晃著哥哥發出了哭腔,玉祥有些不忍,轉身向外麵的人群詢問道。然而奇怪的是,門外的人群卻不約而同的避開了她的目光,任由玉祥再三詢問,也並沒有一個人答話,甚至有些人的眼中還露出了些許怨懟神色。


  “怎麽了?他不是你們的首領嗎?”玉祥詫異地追問道,“為什麽他得了病,你們反而都這麽漠不關心?難道這時候不應該是大家一起想辦法,找出治病的方子來嗎?”


  “治不了的,無藥可救。”人群中有個中年漢子垂著頭歎了一句,“這不是病,是祖先犯罪後子孫所要承受的孽報……有鷹神庇護的人是不會得病的,他們現在這樣……就說明已經失去了鷹神的保護,是不配再繼續當首領的……”


  中年漢子還沒把話說完,忽然就發出了一聲尖叫——上一秒還在炕上哭得涕淚縱橫的孟極忽然從洞裏撲了出來,抓著他的胳膊就是狠狠一口……玉祥和羅先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孟極從中年漢子身上拉開,半拖半抱地離開了窯洞門前。一路上孟極又踢又咬仿佛一隻受了傷的小豹子,然而嘴裏含混不清吐出的話語,卻令玉祥幾乎心碎:

  “你……你們胡說!我阿爸才不會得病!才不會失去鷹神保護!我阿爸是最好的首領!是他帶著你們吃飽肚子的!他不會得病,不會死!他不會死的……”


  玉祥緊緊摟著孟極,直到她哭得漸漸沒了力氣,這才微微鬆開手,輕撫她的額發作為安慰。羅先蹲下身來,試圖從孟極嘴裏套出些許族長這怪病的來由。然而孟極仍舊哭得抽抽噎噎,嘴裏反複嚷嚷的便隻有兩句話:

  “他們不會死的……阿爸和哥哥……都不會死的!”


  “他們到底得的是什麽病?”昨天看著還健康結實的兩個成年漢子,這麽僅過了一天就到了連話都說不利索的程度?孟極悲傷不已的神情和族人諱莫如深的態度,令玉祥產生了極大的好奇與疑問。她正與羅先商量著該如何打聽這病因的來龍去脈,卻見有個人影從窯洞門外的人群中走出來,在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輕輕招了招手:“跟我來!”


  來人正是那父,玉祥聞言,心知他是有話要對自己說,連忙將孟極交給羅先照顧,自己跟在對方後麵,拐進了相對隱蔽些的工棚後麵。見四下無人注意,那父這才轉身,對玉祥說道:“我知道你們昆吾人對醫藥很有研究,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救救首領和孟槐?”


  “我可以試試,但我得先知道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毛病!”玉祥沒有拒絕那父的請求,如是回答道,“昆吾國的大夫也各有所長,有些擅長醫治外傷跌打,有些善於對付傷寒雜症……我看他們昨天都還好好的,到底是什麽緣故才相隔一天,就病成了這般模樣?”


  “那不是普通的病,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治得好……”那父說著搖了搖頭,沉默了許久,這才仿佛下定決心一般,將族長和孟槐患病的可能誘因告訴了玉祥,“昨天的葬禮……你也看到了吧?每年去世的族人之中,總有那麽一兩個,在葬禮結束後會出現情況——我們管這種病叫做‘血瀆病’,一般隻要是得病發作的人,最多撐不過七天,就會渾身流血而亡!”


  在那父的敘述之下,玉祥得以一窺這種糾纏了孟鳥一族數百年之久的怪病症狀:孟鳥族人自誕生於草原以來,便一直有分食死者遺骸,乞求先祖靈魂庇佑的傳統。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一種奇怪的毛病也開始伴隨著孟鳥族的習俗,年複一年地糾纏著這一族群——在每年舉行的葬禮之中,總會有那麽一兩回,在葬禮結束的翌日或者一周以內,在分食過死者遺骸的族人中,會出現跟族長和孟槐相似症狀的人。


  患病的人一開始隻是渾身無力,但隻需半天時間,身體局部就會開始劇烈顫抖,這種顫抖會逐漸蔓延全身,還會伴隨劇烈的寒意與幻覺……一般用不了幾天,患者就會在無法遏製的戰栗與昏迷中周身發黑,緊接著全身的毛孔和七竅都會開始流血,流出的血同樣也是黑色……到了流血的階段,基本上不出兩三天工夫,患者就會一命嗚呼,期間食水不進,藥石無醫。對於這種詭異至極的疾病,孟鳥族人的解釋是“這是因為死去的人曾經犯下過瀆神的罪過,故而神明會在吃下他血肉的親族之中,選擇信仰最不虔誠的人,向他們降下懲罰與詛咒”……這也是為什麽當孟鳥族人發現族長患病之後,態度會驟然變得疏離冷漠的原因。


  “……得了血瀆病的人,死後隻能被裹起來扔到荒草堆裏,是不能被族人分食,也不能埋在樹下升入天國的。”那父一邊向玉祥解釋著孟鳥族的傳統,一邊露出極為不忍的神色,“我是跟孟槐一起長大的,我也清楚首領的為人……我不相信他們真的會背棄鷹神,一定是哪裏搞錯了……所以,你能不能幫我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救活他們?”


  “有點難辦,這種毛病我也是第一次見識……”玉祥伸手摸了摸下巴,心中卻是有了些眉目,“那父,你們要分食族人的話,是不是……連腦子和內髒一起都要分掉的?你還記不記得,昨天首領和孟槐吃的,都是哪一部分的組織?”


  “腦子是靈魂在軀殼中停棲的地方,當然是要呈給最尊貴的客人。”那父如是回答道,“首領和孟槐是昨天來參加阿粟婆葬禮的人之中,身份最高貴的,所以吃的自然是腦子。”


  “我明白了!”玉祥聞言,右手握拳在掌中一擊,對那父道,“我有個辦法,但不一定管用,隻能姑且一試……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跟我去一趟景家別院,我要去取一樣東西——或許隻有那東西,能救得了如今的族長和孟槐!”


  “如果……真有可能救得了他們的話……”那父回頭,似乎是在聆聽不遠處孟極發出的陣陣哭聲,他猶豫了片刻,這才對玉祥道,“我便再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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