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化鬼為民(17)
一桌的人瞬間完全安靜了下來,珂利多半張著口說不出話,玉羊見狀,又補充道:“太少了麽?那我可以從別的作物那裏多擠點空間出來,還可以再多種一點樹的……”
“不不不,夠咯夠咯!”珂利多聽著幾乎都快要哭出來了:在海西國以外便要賣到十枚銀幣一瓶的赤霞酒,到了昆吾國甚至可以叫賣到一兩金子一瓶,結果這位姐姐開口便是一年五百缸……如果不是托大,那麽這位活脫脫的便是投生的財神,現世的天使,會走路的金山!
“說到酒的話,其實我這裏還不止這一個品種哦!”見珂利多也已經上鉤,玉羊並不急於談成紅葡萄酒的包銷合作,反而接著王婆賣瓜道,“相比紅葡萄酒的話,那種酒口感更濃烈,也更容易醉人……之前呈給客人試過,口碑差異有些大……我不知道西域的客商喜不喜歡烈酒,所以這回便沒有急著端出來招待。”
“可以可以,窩們很喜歡烈酒!”珂利多點頭如搗蒜般答應著。這話倒不是他敷衍,確實是出了昆吾國以西以北,多的是雪山荒原,那裏的國人與部落都十分嗜酒,尤其是醇厚濃烈的陳年老酒。赤霞酒這類純淨清洌的品種,便隻能在昆吾國等幾個講究生活情調的文明古國裏才比較受歡迎,到了那些個蠻荒國度,酒便是越陳越烈,才越好賣的。
“如此甚好,隻是我這裏還有個問題……”見珂利多滿口應承,玉羊心中有了底,隨即話風一轉,繼續反問,“適才說的葡萄酒,我這裏便可年出五百缸,加上這另一種酒,每年便可出產千缸左右……珂利多大哥您若想一家獨做,吃得下麽?”
“則個……”珂利多聞言頓時沒了聲,他的商隊若是傾囊而出,則有百峰駱駝,四五百匹馬,兩千餘號人。即便是在西域群商之中,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翹楚。然而此時的西域通途,並不好走,尋常裏從波弋國到昆吾國打個來回,便要一兩年時間;若是要往更遠些的地方走,便是三五年不得回轉,也是正常的……按照一年隻能進貨一次的情況來算,這一年他就算隻做酒的生意,完全不進其他貨物,一年最多也就隻能從玉羊這裏運走幾百缸酒,至於千缸之數……確是不敢想的。
“這事可以從長計議,倒也不急著這一刻確定。”玉羊說著,朝著珂利多微微一笑,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法,“要不這樣吧……五天以後,我會在長留城以北石門草原內,舉辦一次互市集會。大哥您可以在胡坊中尋找您信得過的商人搭檔,帶著你們各自最好最稀奇的商品到市場上來交易……以三日為限,我會從中挑選我最喜歡的商品,而被選中的貨主,便是我所產酒漿的行銷客商……您看這麽操作如何?”
“呃……夫人,不是……窩們可以再商量一下價錢的……”即便是從商多年,如此任性古怪的競標風格,珂利多卻也是聞所未聞——尋常情況下不應該是誰出價最高便是誰的麽?可是眼前這位年貌不大的景夫人,卻仿佛是孩子氣發作了似的,無論珂利多怎麽降價讓利,就是咬定了五日後比貨不鬆口……珂利多有些無奈地朝身邊看了兩眼,隻見景玗悶頭吃菜當沒聽見,羅先則幹脆朝自己聳了聳肩,心知無法,隻能答應道:
“那好吧……五日以後,窩們便在石門草原上恭候夫人大駕!”
“一言為定!”玉羊仍舊是一臉單純可人的無害微笑,痛快允諾,“我很期待,到時候可以從各位手中看到些什麽樣的東西哦!”
當天晚上,長留城外景府別院裏,有不少房間內的燈都亮到了半夜。
珂利多是睡不著了,這會兒正拖著羅先在房中打探玉羊平日裏喜歡的東西。羅先撓著腦袋吭哧了半天,才張口結舌道:“呃……她好像確實不稀飯一般女孩子稀飯的東西,比如什麽首飾、衣服之類的,都是別人幫她挑的……如果說一定要選什麽的話,好像……隻要跟做飯有關的東西,她都會比較感興趣……”
“做飯?做飯能有什麽稀罕東西?”珂利多聞言也摸不著頭腦,“難不成她會稀飯鐵鍋、飯碗、碟子……哎呀早知道應該在大食國裏多采買一些琉璃碗碟的!或許她也會喜歡切肉刀?窩這次一路上收集了不少上好的刀子,還有嵌寶石的哦!”
“不是,她不是稀飯器物,她是稀飯能做成菜的東西!”羅先鄭重其事地出言糾正道,“比如窩這次叫尼帶回來的香料,就是她要的……隻要是能對做菜有幫助的東西,她都會很感興趣!”
“香料啊!那就好辦咯!”珂利多聞言猛地一拍巴掌,腦海中頓時過了一遍自己商隊裏這次從西域帶回的主要香料品種,心中瞬間便多了些底氣。香料是西域商隊常備的貨物品種之一,也是極受昆吾國人歡迎的進口商品,胡坊中經營香料生意的同行多如牛毛,數不勝數。橫豎還有五天時間,待明天天亮,自己便跑一趟胡坊,挑一些罕見的香料,再尋訪幾位信得過的朋友……便不愁到時候這千缸酒的訂單到不了手上!
這邊廂珂利多還在腦中謀劃著未來的金山銀山,那邊廂正院裏主人房內,景玗卻也是不約而同的失眠了——因了有唐無梟前事在先,這次景玗刻意製作機會,讓玉羊在前廳見客,便是想著要親眼看一看她如何應對,達成合作……未曾想玉羊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不僅用產量數字將珂利多徹底唬住,而且非要在五天後於石門中舉辦什麽“互市集會”再比貨確定供貨客商……景玗自詡閱人無數,經手過明裏暗裏的生意也不下千百,可這次玉羊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卻連他也有些猜不著底細了。
暑日裏本來就容易心氣浮躁,外加思慮過甚,眼看著今晚是別想睡了。景玗歎了口氣,翻身起床,點起燈燭來準備細想一想。睡在外間的休留聽見裏屋動靜,頓時驚醒,敲門問道:“師父可有何吩咐?”
“無事,我自有些氣悶而已,出去吹吹風就好了。”景玗披上外袍,幹脆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裏,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夜風,對身後的休留道,“……你說她這麽安排,到底是有何打算?”
“這個……徒兒想不出來。”休留摸了摸睡亂的頭發,老實作答,“不過看應小姐那副樣子……我倒覺得師父您不必過於擔心,她應該是早有準備了。”
“怎麽說?”景玗回眸,略有些詫異道。休留也不隱瞞,根據自己對玉羊的了解,一五一十地解答道:“徒兒雖不知應小姐這一次是如何打算的,但以往我們在長留城也好、天虞城也罷,隻要是她心裏有數的事情,便都是這般胸有成竹的表情……小姐她不是善於掩飾的人,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所以徒兒覺得,她既然敢作出如此安排……便一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隻不過不方便在人前詳說罷了。”
“……你說得對,她的確不是那種任性妄為的女人。”景玗聞言,若有若無地勾了勾嘴角,心中似乎也漾起了某種頗為懷念的情緒——遙想去年此時,還是一介灶房丫頭的玉羊,便是如此在景家後堂中麵對著景老太太與景家一門,從容不迫地侃侃而談,抒發著自己對於食物的想法與理念……誰都沒曾想到,僅僅一年時間,這個貌不驚人的丫頭竟然就成長到了這般境地,竟然已經到了能讓自己捉摸不透的程度。
“……忽然有點想念那碗‘珠玉滿園’啊!”景玗如是感慨著,回憶中那甘甜芬芳的滋味,竟然勾出了些許饞涎。可還沒等他回味多久,身後的休留便適時打斷了遐思:
“呃,師父,事實上……晚上應小姐有派人來囑咐過,說從明天開始,她會比較忙碌,家裏若無重大事情,做飯的事兒便交給靈芝高姨她們……這時候再吩咐下去做點心,她會不會不高興?”
“……我就說說而已,用不著去吩咐廚房!”景玗的思路被打斷,忽然有些沒來由地生氣——自打將她放到別院裏以後,她好像的確是很久沒有在自己麵前刷過存在感了。當年那個雙手捧著青團,兩眼忽閃忽閃等待誇獎的兔兒般的女孩,如今完全變成了不著家的野兔子……想起今晚開席前珂利多那無傷大雅的誤會,景玗牙根忽然緊了緊——自己是不是應該找機會強調一下主權了?
月色西斜,亮在景家別院內的最後一盞燈火,也終於熄滅了。景玗回到臥房,解衣躺下,回憶著昏迷醒來時,依偎在自己手邊的那幅恬然睡臉……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莫名地在胸中油然而生,自己好像……的確欠了她很多東西,而如今的她,已經越來越表現出不需要自己去償還的樣子,這讓景玗感到了隱然的不安。
在難得胡思亂想導致的不眠中,景家家主就這麽看著右手邊的空白,出神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