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化鬼為民(1)
話說三個月前,靜謐幽深的新竹山莊自打籌辦了三日的接風與定親酒後,便很是熱熱鬧鬧地喜慶了許久。山莊內的莊客門人多是地龍會的骨幹,也是追隨了陸白猿多年的親信,對於兩家結親文定一事,自然多半都能揣摩出其中好處來,故而竟是家家賀喜,個個出力地足足熱鬧了個把來月。期間除了慕容栩時常麵上帶傷,行動有些不太方便以外,倒是並沒有什麽其他不尋常的地方。
身為此次事件主角之一的景玗,對於接踵而來的道賀與喜慶氣氛,卻並沒有表現出相應的愉悅態度來,不過也沒有翻臉鬧別扭,隻是待人接物一如既往地清淡恭敬,一時倒讓人摸不清他心中到底是作何打算。
至於另一位主角玉羊,自定親之日起便被接出了景家人寄居的小院,暫時安置在瞿鳳娘身邊。料理夥食自然是再不必親自動手了,甚至連吃穿用度也明顯上了個層次,可麵對著身上精美的瓔珞釵環和錦衣華服,玉羊卻不知為何始終高興不起來。
這一日早晨,瞿鳳娘正在院裏散步賞花,抬眼卻見玉羊倚著欄杆坐在房間門口,模樣癡癡愣愣,竟是全無往日裏的靈動機敏。瞿鳳娘見狀,低眉歎了一口氣,提著襦裙便兀自上前,在玉羊身邊從容坐下道:“妹妹今日看著不太精神,可是屋子哪裏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沒睡好?”
“沒沒,我睡得挺好的。”被瞿鳳娘一驚,玉羊這才從出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連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大娘子給我的都是最好的,雪衣鸚哥也是一日三回問我缺什麽少什麽,真沒有再不滿意的道理了!我隻是……隻是有點……”
“有點什麽?”眼見著瞿鳳娘追問,玉羊自然是不好意思說自己想回景家人身邊,吭哧了半天隻好憋出一句改了口的實話:“……隻是有點太閑了,我本就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那種人,如今忽然什麽事都不要我做,就有點……不太適應……”
“小丫頭,在我麵前也不樂意說心裏話麽?”瞿鳳娘看著玉羊困惑又煩惱的表情不禁失笑,提著袖子輕輕刮了刮玉羊的鼻尖,莞爾道,“如今既然已經定親,便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若是想回去看看,跟我們說一聲,自己出門去便是。又作何獨自坐在這裏望穿秋水,強作相思呢?”
“我沒有!”玉羊被戳中心思,臉頰“騰”的一下便又變得通紅,想開口爭辯卻又先沒了底氣,最後隻能細若蚊吟地小聲解釋,“我沒……我就是……覺得太突然了,有點……轉不過彎來……”
“好丫頭,姐姐我是慣看了風月場內女兒情態的,你肚裏那些小心思,我如何會不知道?”見玉羊說著說著又不自覺地紅了眼眶,瞿鳳娘有些心疼她,便不再作勢逗樂,伸手攏了她在懷裏,好生勸慰道,“生為女兒家,能覓得良婿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且不說淪落紅塵的那些青樓女子,便是出身良家的千金小姐,也是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來得那麽多琴瑟相合、十全十美?你既心裏有他,嫁的是他,便足夠了。至於樂不樂意喜不喜歡,幾十年風雨寒暑日夜相處,怎麽著都會養出感情來的。”
“大娘子……”玉羊抽了抽鼻子,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身為社科類專業的在讀大學生,她如何會不知道古代社會裏婚姻並非是兩情相悅的產物,而更多地是聯係兩個家族之間的紐帶。雖然整個定親過程中並沒有人問過她的意願,但在這個時代的慣有思維中,這本就不是需要得到她同意的事情。更何況是個人都能看出,在這樁喜事上她根本沒有不樂意的餘地和借口——要嫁的人是整個昆吾國多少閨中少女夢寐以求的偶像,更何況還有著地龍會一門的支持,有身為“天下十一仙”的義父撐腰……這時候若是自己敢說委屈,莫說瞿鳳娘宋略書,恐怕全天下女兒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給活活淹死。
道理雖然都明白,可是心裏的委屈,卻是沒法自己騙自己的。玉羊畢竟不是真的生長於這個時代,故而也無法像這個時代裏大多數的女孩一樣,將未來的幸福寄托於父母與媒人的眼光與神祇的庇佑之中。哪怕之前在大學裏並沒有來得及展開一段轟轟烈烈的校園愛情,但玉羊還是對傳說中你儂我儂、纏綿悱惻的戀愛有所期許……她不是不樂意嫁給景玗,隻是不樂意就這麽被人蒙在鼓裏,仿佛一件物品似的送給景玗;更加受不了自己可能是件景玗根本不樂見的物品,卻這麽被人強塞到他的手中,從而斷送了兩人今後各自幸福的可能。
身為拿得起放得下的現代人,相比就這麽在彼此厭惡中磋磨餘生,玉羊還是寧可選擇江湖相忘,各生歡喜。但是這話,當下玉羊卻是絕然說不出口的,因為這不僅僅是在辜負瞿鳳娘等人的一片好意,更有可能會擾亂地龍會今後的局勢謀劃,無論與公與私,瞿鳳娘與籌謀此事的陸白猿等人,都不可能答應。
眼看著玉羊紅著眼眶在懷中緊咬嘴唇,瞿鳳娘以為她是擔心景玗不喜,從而鑽了牛角尖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當下輕歎了一口氣,如哄孩子一般拍撫半晌,忽而岔開話題道:“對了,先前你有囑咐過我,說是想要幾條帝魚來著……楚王府裏那些我是實在無能為力,隻得讓人在鄉野田埂中除害時留個心眼,給你留下幾條活的來……今早負責送魚的人恰好到了,你要不要隨我去看看?”
“真的?”一聽有正經事可幹,玉羊立馬擦了擦眼角站起身來,緊跟在瞿鳳娘身後便去了後院——隻見院子裏不知何時多了口半人高的水缸,水缸口蓋了木板,上麵還壓了塊大青石。瞿鳳娘叫人來搬走石塊,揭開木板,又拿過一個鐵絲圍成的網兜,遞給玉羊道:“小心些,這種魚生性凶猛,你也不是沒領教過。”
“大娘子放心,我有數的!”玉羊接過網兜,小心翼翼地挽起袖子,伸手在水缸中用兜子搗了搗……原本澄清的水缸內,頓時翻起了一陣氣泡與浮泥,緊接著,五六條白色的影子便隨著網兜的動作浮出水麵,張開滿嘴利齒爭先恐後地咬嚼起玉羊手中的兜子來。
“雖說已經有了解毒的方法,不過還是要小心些。”眼看著水缸中身上泛著青黑花斑的白魚,瞿鳳娘有些遺憾地說道,“百姓苦之久矣,所以一旦得了能解毒的方法,對付這些魚可是毫不留情……我也是吩咐了好些人手,才從南疆收攏了這幾條活的,可惜多少都有些損傷……不會耽誤你要做的事情吧?”
“沒事,隻要它們能生小魚就行!其它都不要緊。”玉羊看著一水缸內缺尾巴斷鰭足的帝魚,知道瞿鳳娘為了給自己運送活魚,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當下便撇了已經被咬得走了形的網兜,對瞿鳳娘福身一禮,鄭重謝道,“多謝大娘子上心代勞!”
“你這丫頭,也真是奇怪……”瞿鳳娘見著玉羊瞬間又來了精神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替你覓了夫婿,又給你準備了衣裳首飾,都不曾得你一個謝字。如今順手從田裏撈了幾條毒魚來,你反而如此謝我……莫非便是嫁乞隨乞嫁叟隨叟,竟是對毒物情有獨鍾了麽?”
“……求求大娘子,您就別拿我取笑了!”玉羊一邊在心中規劃著今後的魚塘規模,一邊轉頭飛快地往房間跑去……瞿鳳娘雖不精通醫理,但也並非不識得帝魚的稀罕珍貴之處:不同於耳鼠雖能暫時壓抑一切毒素,但終究治標不治本的缺憾,帝魚服毒帶毒,然而又能解毒的特征,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萬用解藥”!因此這一缸送給玉羊的帝魚,其實也隻是地龍會自南疆收攏來的一部分而已。但瞿鳳娘卻不曾料到,玉羊想要的,卻不隻是以備萬一的稀有解藥,而是想建立一個新的醫藥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