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番外篇、當時年少春衫薄(5)
“師父快說!”慕容栩點頭如搗蒜,景玗也是一臉好奇又專注的神情。碧鳶先生將手中剩下的冷酒一飲而盡,旋即說道:
“華蓋星原本不是天上的車蓋,而是來自人間……相傳很久以前,人間曾有過一位君王,他的父親、祖父,都被叛臣賊子所殺害,就連他本人都不得不逃避他鄉,遠離故土……然而這個年輕的君王並沒有放棄,他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厲兵秣馬,召集曾經的諸侯臣僚,最終重新奪回故國,殺死叛臣,中興王朝……天帝被這位人間君主的誌氣所感動,便將他在郊外召集群臣時,車蓋雲集的那番景象移到天上,如此便有了華蓋星團……所以地上的人,隻要不是自怨自艾,妄自菲薄,而能夠下定決心創下一番事業,亦是可以影響蒼穹,在天空中永遠獲得屬於自己的位置的!”
聽罷長長的一席話,兩個孩子都沉默了下來——慕容栩還在回味剛才的故事,景玗卻像是若有所思……良久,他忽然拽了拽碧鳶先生的衣袖,小聲道:“哪怕是我……隻要一直堅持努力……幾十年以後,我也可以變成能夠改變星辰的人嗎?”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人就是這樣的存在。”碧鳶先生笑著撫了撫他的額發,鼓勵道,“萬物之中,唯人最貴。更何況你是天罡兄的獨子,虎父無犬兒,你必不會是泛泛之輩!”
聞聽了這一番話,景玗的雙眼霎時亮了起來。他從師父的懷抱中退出兩步,雙拳合抱,朝著碧鳶先生鄭重一揖道:“謝謝師父,玗兒知道了!”
自打那一夜之後,景玗不再是往日裏那副懨懨不樂的模樣,無論對待武功還是課業,都顯得積極了許多。雖然麵對生父時還是那樣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但看到兒子又有了生氣,景天罡已經不再奢求更多……翌年早春,氐族人的新年集會上,初學了一年拳腳功夫的景玗和慕容栩,便在角力擂台上打敗了眾多年長於他們的孩子。
氐族人亦是仰慕強者的民族,如此一來碧鳶先生也名聲大振,無數氐族的父母親長爭著來幫他擴建了草屋院舍,又送來奶酪和羊肉,要把自家的孩子送到他身邊學習文武藝……碧鳶先生牽著黃犬站在一邊哭笑不得,隻能拿手肘捅了捅身邊的景天罡道:“托你的福,我這裏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
“熱鬧好!有吃有喝又有孩子玩兒,多好的事兒!”景天罡雙手抱胸,看著兩個孩子跟一群氐族少年們追逐玩鬧在一塊兒,樂得幾乎合不攏嘴,“把他們交給你,真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去年冬天,你去哪兒了?”碧鳶先生收斂神色,忽然話鋒一轉道,“別跟我說什麽騙孩子的借口——每年隆冬時節,玉山四隅便是大雪封山,尋常人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更何況出了積石山,又有戎狄南下作亂,斷沒有這時候東去昆吾的道理……說實話,你是不是進山去了?”
景天罡的表情霎時便冷了下來,那雙平日裏看著頗有些憨直氣息的雙眸,忽然便充溢起了殺氣與精光……沉默良久,他終於苦笑一聲,微微搖了搖頭道:“不要告訴他們。”
“……那隻是個意外。”碧鳶先生聞言,凝眉歎道,“你不應該冒這種風險!他們還小,需要父親照料陪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不應該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這種風險!”
“……玗兒是對的,都是我的錯!”景天罡的雙手漸漸握攏成拳,手背處可見青筋暴起,骨節發白,“身為丈夫,我沒能守護好自己的發妻;身為父親,我沒能照顧好自己的兒子;身為‘白帝’,我連山裏的一隻扁毛畜生都不能親自手刃,以除禍患!我這一世……妄稱俠義,妄自為人!如果連替她報仇這點事都不能做到,將來……若是泉下重逢,我又有何麵目去見她呢!”
“空有一身抱負,卻連妻兒都守不住的男人,何止你一個!”碧鳶先生聽罷,也是麵露苦色,淒然笑道,“隻不過於我而言,若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便看不到更加重要的去路……她已經走了,玗兒才是你們的未來!千萬不要忘了這點,別讓他再次對你失望!”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景天罡咧了咧嘴,扯出一個神情複雜的微笑道,“我不會有事的,我會看著他們長大成人,武藝成就,叱吒江湖……我會讓玗兒看到身為‘白帝’該有的模樣!我不會……再讓他看到我無能為力的醜態了!”
“……然而直到父親走後,我才從碧鳶師父那裏得知,原來父親曾經許下過如此的決心。”望著被風吹皺的彎月湖,景玗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慘然,“我卻從來都未曾察覺,我真的以為他每年冬天都是去了昆吾國,去了景家,我都從來沒有懷疑過……我還……一直都在怪責他!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他每年冬天都是在山裏度過的!對於母親的身故,他一直都比我還要痛苦!可我卻……”
“那不是你的錯,畢竟那時候,你不過隻是不滿十歲的小孩而已。”慕容栩拍了拍師弟的肩頭,低聲寬慰道,“天罡世伯從來都沒有因此而責備過你……那是他自己的救贖之路,與你無關……至少如今,你已經長成了他所期望的樣子,不是嗎?”
“不,”景玗聞言長歎一息,良久才仿佛鼓足了勇氣一般,垂眸說道,“我遠不如父親!”
“話不能這麽說。”慕容栩聞聲也皺了眉,神情凝重,“畢竟‘鴻蒙一刀’不是人人都能領悟的絕技——不獨你,我也使不出來……聽碧鳶師父說,景家上下百年數代傳人裏,也隻有天罡世伯等寥寥幾人,能夠舞出那樣的刀來。”
“這不是刀的問題,是心境。”景玗閉上雙眸,任由自己再次沉眠於回憶之中,“父親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我……還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