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番外篇、當時年少春衫薄(2)
他已經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如何回答的了,隻記得不久以後,自己便跟著這個粗莽而可親的大叔,來到了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上……那片被雪山圍繞的土地,草色青青,鳥語花香,伴隨著大叔的吆喝,有個異常好看的女子抱著個孩子,從一座氈房內迎了出來,看到他時卻是一愣:“你從哪裏給抱回來的這孩子?”
“在昆吾國遊曆時撿到的,被人牙子丟在了路上,我問了好幾天都沒找到她娘家。”大叔朝著女子憨厚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女子懷中孩子的臉蛋,又收手拍了拍他的頭,“實在沒辦法了,便隻能先帶回來……不過我覺著也挺好,你看這妹兒,長得多標誌!跟咱們家玗兒比都難分伯仲……我尋思便把這倆孩子一塊兒養著,將來說不定就是我家的兒媳婦呢!”
“去你的!看見長得好的便想著往家拐,你就改不了這臭毛病!”女子佯怒,抬腿踹了大叔一腳,大叔卻不躲不讓,一邊生生受了一腳一邊腆著臉賠笑:“是是是,我若沒這毛病,哪能拐著這麽漂亮的娘子不是……”
被大叔抱著進了氈房,一股濃烈的牛羊膻味和毛氈的氣味,衝得他打了個噴嚏。女子見狀,連忙將自己懷裏的孩子放到了床鋪上,轉身來查看他的情形:“還好,額頭不燙,不像是著了涼……身上什麽味兒?你多久沒給她洗澡了?脖子上都有黑泥了!”
“我一大老爺們兒,可不敢洗這麽個軟妹兒——跟個瓷娃娃似的,我常年練武,手底下沒輕重,所以這活還是勞煩娘子你了。”大叔說著,把他往女子懷裏一塞,轉身便拎著水桶出了門,“我去打水來。”
見大叔出門,他便瞪大一雙黑黝黝的眼珠兒,四處打量著氈房中的擺設:房間不大,但整理得還算整潔,火塘裏跳躍著溫暖的火苗,上麵的架著的鐵鍋中咕嘟嘟不知煮著什麽東西……他的眼神順著炊氣移到床上,卻是恰好對上了另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被放在床上的那個小娃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自己坐了起來,正抬頭好奇地看著自己。
依稀記得在爹娘身邊時,也是有別的小朋友回來找自己玩的,可是在他短暫而又模糊的記憶中,倒是的確未曾見過長得那麽好看的小夥伴……然而不知為何,眼前這個小男孩的頭發,卻是全白的,襯著粉妝玉砌般的小臉,看著仿佛像個雪人兒。
“雪……雪人兒?”他依稀想起過年時,爹爹給自己堆過的那個小雪人,下意識地便伸出手去,想把麵前的小男孩推得離火塘遠些,“熱……會化的!”
“咦,你玩過雪人嗎?”正抱著他擦臉的女子聞言,卻是笑了,“不過他可不是雪做的,他叫玗兒,以後便是你的弟弟……答應姨姨,好好相處,不要打架,好嗎?”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突然多了個弟弟。然而在家中時,爹爹也吩咐過自己不能出門跟小夥伴打架,想來道理都是一樣的……那雪團子似的小人兒見母親一直將他人抱在懷裏,忽然便朝著女子伸出手,奶聲奶氣地叫了聲:
“娘,抱!”
“玗兒乖,先等等,待娘給這小姐姐擦完臉就來。”女子一手拿著汗巾,一手抱著他,正無暇分身,卻不料沒能獲得母親的及時關注,那小人兒癟了癟嘴,“哇”的一聲就哭開了……女子兩頭告急,隻能先將自己放到床邊,抱起親生兒子拍哄道:“怎麽又哭啦?剛剛還說見了爹爹,今後便再也不哭的……你這小鼻涕蟲!害不害臊呀,在小姐姐麵前就哭成這麽一副慫包樣,你可是男孩子誒……”
他懵懵懂懂地站在一旁,看著女子柔聲哄著懷中的孩子,心中忽然就升起一陣難過的情緒……可是出門前,爹爹囑咐過自己要跟著娘,要乖,不能哭;娘把自己托付給叔叔時,也吩咐過自己不要哭;叔叔把自己放在巷口時,也告訴自己別哭……可是那些時候,自己都忍不住哭了,是不是就因為自己哭了鼻子,所以爹爹、娘、叔叔他們……才不要自己了?
想到這裏,他使勁抽了抽鼻子,把已經湧到眼眶邊的水汽憋了回去,拿起女子掉在地上的汗巾,捏在手中折來疊去,循著記憶中娘給自己做布兔兒時的動作,將汗巾疊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兔兒,遞給女子懷裏的男孩道:
“兔子,給你玩兒。”
男孩在母親懷中尚未止泣,聞言掛著淚花低頭看他,一把拎起“兔子”的耳朵,拿到手中把玩起來……見兒子終於停止了哭泣,女子如蒙大赦,感激又驚喜地揉了揉他的腦袋,欣慰道:“平日裏一哭起來,沒半刻鍾便收不了聲,今天卻是奇了!小妹兒,謝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榕生。”他抬頭看著女子好看的眉眼,怯生生回答道,“娘說了,我是在榕樹底下出生的,拜榕樹做了幹娘……所以叫榕生。”
“噗,拜樹做幹娘?昆吾國裏還有這等風俗?”女子笑起來樣貌更好看了,這時候那出去打水的大叔也拎了水桶回來,兩人一個哄著孩子,一個燒水添柴,不多時便在氈房內準備好了澡盆……女子一件件脫下他身上的髒衣服,待解下最後一件裏衣後,卻是一驚:“咦,這是……”
“怎麽啦?”大叔抱著自家兒子,聞聲探頭過來,“有啥要幫忙的?”
“……你個缺心眼兒的,見著漂亮的便往家裏撿,也不看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兒媳婦兒!”女子失笑,抱著他遞到大叔跟前,“這回可好,隻能當是多養了個兒子了!”
“耶?怎麽會……”待看清眼前的情況時,大叔也是驚呆了,“看那衣裳打扮,分明是個小丫頭,怎麽到家就老母雞變鴨了……也罷也罷,昆吾國有些地方是有習慣,把命格弱的兒子當閨女養,說是能避劫消災……多個兒子也沒啥不好的,今後我家玗兒出門打架,可有人幫手了,嘿嘿……”
“就你這張破嘴,撿個棒槌回家都能吹出花來。”女子白了大叔一眼,自顧自把他放在澡盆裏搓洗起來……水汽氤氳間,他聽到女子如是跟大叔搭話道,“誒,你別說,我還真挺喜歡這孩子——剛剛玗兒又哭鬧,可不知怎麽的,他開口一哄便立刻好了!你說這是不是有緣分?剛才他還告訴我,他叫榕生,說是在榕樹底下生的,還拜榕樹做了幹娘……這也是你們昆吾國的風俗?是什麽用意?”
“那便錯不了,這娃身子骨應該差些。”大叔一邊伸手逗著兒子玩,一邊順口回答道,“昆吾國是有這樣的習俗,若是孩子多病,便找棵結實的大樹認親,把八字寫於紅紙係於樹上,如此便可與樹換命,以後便不會輕易夭折了……他爹娘把他打扮成女孩兒,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誒?看著好好的孩子,會有什麽毛病?”女子聽罷卻是一怔,有些不安道,“要不洗完以後,你抱他去族裏找巫醫看看?別在我們手裏給養折了,到時候可怎麽跟他爹娘交代?”
“你放心,折不了,小孩子有些三災六病的,再正常不過了。從明日起,我便日日帶著他練習基本功,等他再大些,便跟我去雪山裏打熬個一年半載,保準今後便萬事無恙了!”大叔滿不在乎地如是答道,“他既跟我們家玗兒有緣,便絕不會是短壽之人……我們家玗兒將來可是要承襲‘白帝’之位的,他至少也得是一代大俠,否則哪裏對得起我景天罡這一世闖下的赫赫威名……兒子,你說可是哦?”
小小的雪團子被父親逗得咯咯直笑,卻是沒能做出回答。待洗完了身子,女子將他從澡盆裏抱出來,擦幹後裹進被子裏,柔聲道:“家裏沒有合適你的衣服,你先在被窩裏睡一覺,待睡醒過來,姨姨便給你做新衣服穿,可好?”
他聽話地點了點頭,將身子藏進厚厚的羊毛毯子裏……被窩內也有陌生的牛羊膻味兒,卻並不難聞,還十分溫暖,在意識逐漸被困意席卷之前,他依稀聽到了這樣一段對話:
“……真是個好孩兒啊,若他真的有緣,能一直做我們家的孩子便好了……你說是要讓他隨你姓景,改口管我們叫爹娘,還是隨他原來的名字,將來長大了讓他自己找回去?”
“這孩子也挺大了,興許已經記事,若是強迫他改口,說不定將來反而會怨懟我們……不如這樣,咱們也不瞞著他的身世,將來他若是要回去找親爹親娘,便也由著他去;若是成人以後真把我們視同父母,再改口異姓也不遲……名字嘛,榕生實在是太隨便了些,乳名尚可,大名卻是不夠響亮,日後在江湖上便喊不出氣勢來……哎,你看這樣好不好?把這‘榕’字拆開,便是‘木’、‘容’二字,‘生’字可得……栩栩如生?要不今後就叫他慕容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