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南疆疑雲(55)
因上元佳節賞燈之故,天虞城大街小巷內盡都是外出觀燈的遊人。待轎子好容易行到一處僻靜地,裏麵的“姒昌”便忙不迭挑簾出來,現出慕容栩本相,對一眾抬轎的“地龍會”門人道:“路上人太多了,我先獨自回去,你們盡量繞開大路,隻需趕在行動開始前,把轎子停到原處即可!楚王府內若有人追來,自有宋先生打理,無需擔心。”
“公子放心,我們必不會耽誤大事!”那幾個轎夫拱手一禮,隨即目送慕容栩卸下錦袍,輕身躍起,踏月而去……楚王府內的戲碼已經順利唱罷,然而枕月樓內的收官之局,卻還等著他前去落子定音。
待慕容栩一路施展輕功,一邊注意避開遊人眼目,一邊緊走慢趕地回到枕月樓內時,排名折花榜上第三位的醉柳樓采采姑娘剛剛結束了自己的表演。眼看著還差一位便要輪到自家上場了,向鶯兒卻始終閉門不出,魏媽媽正嘀咕著這丫頭臨到節骨眼上又不知鬧起了什麽古怪,便聽得之前打發去詢問的丫環來報:“媽媽,鶯兒姐姐與仙兒姐姐回話,她們已經準備好了,正欲前往機關處,隨時可以上場。”
“好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魏媽媽,什麽機關?”魏媽媽剛撫胸鬆了口氣,身後耳尖的薛公子便湊上來問道。魏媽媽回身行了一禮,故作神秘道,“是仙兒姑娘想出的主意,我亦參不透到底是何用處,諸位公子且少待片刻,過會兒便可知道究竟了。”
“果真是容家姐兒想出的主意?那定是要拭目以待了!”一旁的陳公子並其餘人等也適時幫腔,一時竟將慕容栩等人誇得天花亂墜——眾所周知容家姐妹都是姒昌借給枕月樓相幫的樂伎私伶,誇容家姐妹便是捧姒昌的場,故而在這類不花錢便能哄得正主開心的話題上,在座的一群登徒子們從不吝惜口沫。
好在這話題並未持續多久,在休留和羅先強行抑下一身的雞皮疙瘩前,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鑼鼓動靜,這是壓軸表演即將開始的信號——眾人聞聽此聲,連忙探頭朝雅閣外張望:隻見排名折花榜第二位的石榴兒姑娘已經徐徐退場,可是舞台上卻遲遲不見向鶯兒的身影。眾人正納悶向鶯兒這是在擺得什麽譜,卻有眼尖的人忽然抬手,直指三樓憑欄處嚷嚷道:
“快看,在那兒!”
眾人循聲抬頭望去,隻見身著一身朱紅紗衣,頭頂金蓮寶冠,背縛雙劍與琵琶的向鶯兒與慕容栩,正在三樓角落的一處圍欄邊,探頭向下打著手勢,似是在隔空指揮著什麽。還未等眾人引頸看個究竟,忽然就見慕容栩解下綁在圍欄邊的一根紅綢,一手纏住綢帶,一手攬住向鶯兒的纖腰,將身一縱,便從欄杆上躍了下來。
這一突如其來的動作頓時引來樓內上下的一片驚呼,然而下一秒所發生的事情,卻讓眾人口中的驚呼瞬間又轉為了驚歎——隻見慕容栩與向鶯兒藉由綢帶與相連的機關,宛若仙境飛天一般從空中徐徐降下,最終穩穩落在了舞台的中心……這一出人意料的登場方式,霎時便引來了山呼海嘯般的鼓掌與喝彩,向鶯兒竟是尚未正式獻藝,便將整座枕月樓內的氣氛燃至最高潮。
待雙足觸地之後,慕容栩隨即放開向鶯兒,從背上解下琵琶,向台前眾人福身一禮後便兀自退到舞台角落,斂容盤坐,手按琴弦——得了這一訊號,身後的樂伎們也紛紛停下了鼓點節奏,待現場逐漸安靜下來後,慕容栩才從容彈指,流利颯遝地奏出一連串急促音符,正式揭開了花月席壓軸演出的序幕。
伴隨琵琶聲的驚弦急雨,向鶯兒也解下背上雙劍,開始應節作舞:不同於以往靈巧的踏枝舞與柔媚的白紵舞,向鶯兒今日所展現的舞姿不僅淩厲迅捷,隱然間竟似乎透出幾許蕭殺之氣。舉手投足一回身一轉眸,皆裹挾著令人為之斂容的寒光劍意,宛然從以往纖弱可憐的舞姬,搖身變為殺伐果決的俠女。
伴隨這頗有異域之風的詭魅樂章漸入佳境,向鶯兒的劍也舞得越來越密,腳下的步伐也點得越來越快,裹著銀箔的劍在彩繡輝煌的舞台上留下了宛若白虹飛星般的殘影,一身朱紅的向鶯兒仿佛化身為六界中集美貌與殘暴於一身的修羅鬼母,正在以最嬌麗的姿容與最無情的劍氣,收割著樓內所有癡愚男子的精魂。
“真不愧是仙兒姑娘與鶯兒姑娘,這舞真是……”一臉肥白橫肉的陳公子正羅織著言辭準備誇讚一番樓下的舞蹈,轉頭卻見姒昌的臉色貌似不太對勁:伴隨著樂舞的演繹,姒昌的眉頭也隨之越皺越緊,忽然伸手一把扯過身邊的魏媽媽,冷聲道:“是誰……定的這首曲子?”
“是……是那兩個丫頭自己商定的,我,我看著沒什麽不妥,就……”猛然被姒昌如此一問,魏媽媽頓時亂了手腳,“四、四公子息怒!這曲子……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飛天夜叉破陣曲》,不是一般場合可以演奏的舞樂。”姒昌尚未來得及回答,身後的休留卻是先聲奪人道,“這曲子在西域諸國,一般隻有在曆經大戰之後,為祭祀戰場亡靈而舞——舞者以血染綢,以劍招魂,長嘯當歌,危危呼靈……便是取夜叉之凶暴與妖魅,來鎮撫沙場冤魂的忿憤不寧。此舞若在他處演奏,則被視為大不祥——輕者血光加身,重者傾巢滅族。”
“這……”聞聽此言,桌上一眾人等的臉色盡都白了,尤其是魏媽媽,竟是一下驚得癱坐在地,兩個丫環來攙都攙不起來——即便是演砸了,左不過也隻是打殺那兩個丫頭,多賠些銀兩給姒昌謝罪的慣例而已,可是如今花好月圓的上元佳節,這兩個死妮子卻偏偏選了這麽一首大凶大惡的曲子,生生將天大的晦氣硬扣在了樓裏的每一個恩客頭上……這要是傳揚出去,枕月樓怕是她這輩子也不用再想開張了。
眼看著房間內氣氛已然降至冰點,雅閣外卻又恰好響起輕輕的敲門聲:原是傳菜的女侍來送最後一盞的菜式,那兩個女侍見一屋子人盡皆麵色如霜,卻是愣在門口,不敢入內。花鬱玫見狀,連忙與雪衣、鸚哥一起接了兩人手裏的食盤,將菜式逐一上桌道:“四公子息怒,仙兒姑娘怕是並不知曉此曲的來曆;亦或者……以他這般伶俐乖覺,或有些旁的說法,也未可知……今日是花月良宵,這曲子也隻在西域傳播,眼下樓內不一定有多少人能聽出首尾端倪,不若待今夜翻過後,再找他們兩人問詢不遲。”
“是是是,花大家說的極是!”聞聽花鬱玫如是打著圓場,被嚇癱了的魏媽媽也總算回過神來,扶著丫環的胳膊勉強站起身,低頭哈腰地對著姒昌等人招呼道,“四公子息怒!且等舞畢後喚那兩個妮兒上來,或有些別的講法也說不定……四公子請先用膳!莫為那兩個賤婢氣壞了身子,不值當,不值當啊……”
“哼!”姒昌很想當場掀桌走人,可今日花月席是在枕月樓內籌辦,於自己而言便是半個主人,縱是有再大的火氣,也必須得熬到曲終人散後,方可肆意發泄……想到折花席的來由與最終的“獎賞”,姒昌咬著牙勉強壓下了胸中的這股惡氣,心裏暗暗發誓,今晚定要讓容仙兒與向鶯兒知道在他麵前賣弄乖覺、招惹晦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