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南疆疑雲(25)
待回到房間內,慕容栩連忙回身關緊了房門,伸手在玉羊麵前晃了幾晃,迭聲道:“你沒事吧?可是嚇著了?”
“我、我……”玉羊的確是有些嚇壞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三日以後她即將要麵對什麽——腦中不時閃過鵑兒那腫成蘿卜樣的手和鳳鳴閣內聽說的種種傳聞,玉羊張口結舌地捧著那個金銀織繡的荷包,一雙大眼睛撲簌簌地便要掉下淚來,“我……我答應他……要進王府去做飯?”
“別怕,我會跟你一起去的!”慕容栩正頭大該如何安慰玉羊,並處理眼下驟然急變的情形,那邊廂隔壁屋裏的景合玥聞聲也趕了過來,見著玉羊這般模樣,也是駭了一跳:“怎麽回事?我聽見那姒昌剛才招你進去來著……可是……被欺負了?”
聽見景合玥如是問話,玉羊“哇”地一聲丟下荷包,撲進景合玥懷裏就哭了起來。慕容栩聞聲也沒了主意,隻能先撿起那枚荷包,鬆開係繩,將裏麵的東西抖落到桌上——荷包裏裝著五枚小金錠,單個看分量都在一兩上下。慕容栩看著金錠,悠悠歎出一口氣道:
“看起來,他要招待的,還真不是尋常客人……”
玉羊聽見慕容栩如此一說,哭得頓時更厲害了。景合玥被懷中的玉羊弄得不知所措,當下聲音裏也是帶了哭腔:“到底出了什麽事?你說話呀,到底怎麽了……”
“席上沒事,但是那姒昌發了話,三日以後,要玉羊和我去楚王府內,替他整治一桌酒席——席上要有跟那蟹粉湯包一樣沒人吃過的新菜。”慕容栩兀自找了張椅子坐下,伸手蓋住雙眼道,“桌上那金子,是姒昌給的菜錢……”
“五兩金子?置一桌酒菜?”景合玥當年在長留城仙子橋邊也是出了名地花錢如流水,可眼下看到姒昌的手筆,卻也是大吃一驚,“他要招待得都是些什麽人啊!”
慕容栩已經沒有回話的餘力了,如今他的腦內兩個念頭正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距離與姒昌約定的期限,還有三天時間,這三天裏憑借地龍會的實力,要把玉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送出城也不是不可能;但倘若真的應了這三日後的治席之約,他們便能夠獲得之前夢寐以求的進入楚王府一探究竟的機會!隻是萬一……玉羊無法在席上端出令姒昌及客人滿意的新菜……等待他們的,又將會是怎樣的結局呢?
正在三人各自彷徨無措之際,廂房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慕容栩警覺地一躍而起,來到門前拉開一條門縫問道:“這麽晚了,是哪位?”
“是我,鶯兒。”門外傳來熟悉的金鈴聲,“我來探探玉兒妹妹。”
慕容栩將門縫開大了一些,見門外的確隻有向鶯兒一個人,便將她讓進屋內。向鶯兒進了屋,看了眼還在景合玥懷裏淚眼婆娑的應玉羊,卻沒有上前安慰,而是朝著慕容栩端端正正做了個禮,從容道:
“我想求你們一件事——三日後去楚王府上,請務必帶我一起!”
“這是何意?”慕容栩聽出了向鶯兒話語外似有隱情,當下蹙眉道,“正如剛才席上四公子所說,姑娘若是想在貴人前出頭露麵,今後折花會上有的是機會。若是想進王府,折花席後也應該不難……為何要急於此時與我們一道前往王府?所為何事?”
“你們……不必知道的那麽清楚,總之……魏媽媽那裏我會去說明。而且有我在,萬一席上稍有差池,四公子那裏也好有人勸解……”向鶯兒說著,瞟了一眼玉羊道,“看你們的樣子,應該也沒有全然的把握,能一定讓他滿意吧?”
“可是依我看,鶯兒姑娘卻全然不似是在為我們姐妹考慮的樣子。”慕容栩說著,遞給景合玥一個眼色,隨即便將向鶯兒堵向房間角落,景合玥則回身護著玉羊,同時阻住了向鶯兒出門的去路。慕容栩微眯雙眼,盯著向鶯兒,一瞬不瞬道,“自打進了這枕月樓,我便時常覺得疑惑:鶯兒姑娘你即不喜那四公子,卻為何每每出頭冒尖的機會便從不錯過?為何並無爭豔奪魁之意,但訓練舞樂時卻從不懈怠?為何……明明有庇護他人之心,卻隻對那素娘耿耿於懷?故而我有打聽到一則傳聞——不久前枕月樓內曾有一名樂師被四公子蹂躪致死,聽說原本該赴那場無返之約卻逃過一劫的……就是素娘吧?”
聽見慕容栩說出的這一番話,向鶯兒如遭五雷轟頂一般,霎時便臉色慘白,雙眼愣怔,良久才低垂下頭,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
“沒錯,該死的本來是她……可是她憑什麽可以沒羞沒臊地活著?憑什麽殺人的那些人可以不遭受任何報應?憑什麽……你們要來橫插一腳?該死的應該是她!是他們!憑什麽!”
“死去的那個樂師,是你什麽人?”慕容栩緊盯著向鶯兒微微發紅的雙眼,低聲道。
“……是我姐姐,鴛鴦。”向鶯兒揉了揉滿溢水汽的眼眶,深吸了一口氣,才能夠穩住心神,繼續說話道,“兩年前,我的家鄉遭了詛鬼,上頭又有各種賦稅壓著,日子再也過不下去,父親便把我和姐姐分別賣了……誰曾想兜兜轉轉,我們竟然都進了枕月樓裏!鴛鴦姐姐當時已經被牙婆改了姓,姐姐怕暴露身世後會被鴇母領家要挾,便要我在外以同鄉姐妹相稱,所以沒人知道……我們是親姐妹!姐姐伶俐,沒過一年便彈了一手好琵琶,成了枕月樓裏當紅的樂師,也是我唯一的倚靠……誰曾想兩個月前,姒昌在府中舉辦家宴,要枕月樓送個樂師過去助興……原本魏媽媽是指了讓素娘去的,可是那蹄子卻借口身子不適,死不肯去,於是就換了我姐姐……誰曾想……誰曾想……”
話說到這裏,向鶯兒再也忍耐不住,晶瑩的眼淚便如珍珠斷線一般一顆接一顆地砸落地麵。她雙手扭緊裙裾,貝齒將嫣唇咬出了一道血痕,恨聲道:“從那以後,我便下了決心……我要在今年的折花會上出人頭地!唯有如此,我才能近得那姒昌身邊,才能……在折花席後入他的私宴!往年他看上的折花魁首,必是要在折花席後接入王府,供他與那些狐朋狗友賞玩的!所以……今年我才會頻頻冒尖,時時出頭,便是要在折花席後,帶著素娘那個賤人一起,把他們一同殺個幹淨!”
說罷,向鶯兒忽然抬起頭來,怒視著慕容栩道:“可是未曾想,素娘那賤人許是察覺到了我對她的敵意,竟是自己砸斷了手指,再也不肯彈琴……接著你們又攪合了進來,幾乎壞我大事……可是沒關係,既然姒昌要在折花會前舉辦私宴,那麽也正是機會!帶我一起去!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替我姐姐報仇!”
眼見著撲進懷中,眼神幾乎能將人千刀萬剮的向鶯兒,慕容栩沒有反駁也沒有安慰,而是將她輕輕推開,語氣平靜地反問道:“既然如此,我便也多問一句……姑娘你這芊芊玉手,如何對付得了姒昌府內的眾多侍衛打手,私兵扈從?”
向鶯兒聞言猶豫了一下,伸手從懷內摸出一個瓷瓶,遞給慕容栩道:“這是從西域流入的劇毒,名叫‘一衾紅’,是我花了無數工夫才從番邦遊醫手中討得的……這毒無色無味,隻要放進他們的酒食裏,吃了之後便會吐血而亡!”
慕容栩接過向鶯兒手中的瓷瓶,打開瓶塞聞了聞,又稍稍滴了些其中的液體,於舌尖舔了舔,隨即輕笑一聲,順手將打開的瓷瓶丟進了一旁養著金魚的瓷盆內,頓時惹來向鶯兒一聲驚呼:“你怎麽……”
“好妹妹,聽我一句勸:憑你的這些伎倆謀劃,還是早早打消此念為宜——省得報仇不成,反而平白害了自家性命。”慕容栩伸手指了指盆內仍在悠遊的金魚,解釋道,“你被騙了,這根本不是什麽劇毒,隻是普通的水而已。”
“怎麽會……”聞聽此言,向鶯兒轉頭看向盆內沉底的瓷瓶,又看了眼毫無異樣的金魚,頓時愣在當場。慕容栩也不催促,隻是從頭上拔下一根金釵,擰下釵頭,從中小心取出一根銀針,在水盆中輕輕點了點——不消片刻,那盆內的三條金魚忽然都驚跳起來,旋即炸鱗瞪眼,翻起白肚,全部死去……絲絲殷紅從金魚的口腮之間緩緩湧出,仿佛在水麵上乍開的三朵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