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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南疆疑雲(22)

  京師內城,位於西華門外不遠處的一所大宅內,當朝宰相曾文觀曾大人,正在家中映雪煮茶。


  在朝上率領百官的曾文觀,在家中卻一貫是一副樸素清靜的文士打扮,花白的頭發僅以墨巾包裹,除了慣常的棉衣以外,隻在身上加披了一領玄青純色棉袍。眼前的小茶爐也隻有一個紮著雙角的圓臉書童看守,並無半點尋常官宦人家的脂粉香氣,金銀裝點。若不是眼前的宅院大得有些離譜,院中栽種的草木也並非尋常花卉,那麽這個身披玄袍在廊下吮吸茶香的老人,看起來倒的確有幾分高人隱士的風範。


  “老爺,”壺中的茶剛剛發出咕嘟聲,廊下忽然閃進來一個同樣須眉皆白的老仆,向曾文觀拱一拱手道,“中書侍郎何靖何大人求見。”


  “領他進來吧,便在這書房裏見。”難得的雅興被人攪擾,曾文觀卻毫無不悅之色,轉身緊了緊身上的棉袍,囑咐小童將煮好的茶送入房子,自己便席地而坐,隨手翻閱起身邊書架上的古卷來。不一會兒工夫,剛才的老奴便引著一個麵寬身長,身穿絳色錦袍的中年男子進入書房內。中年男子一見曾文觀,立即匍匐於地,端端正正地行了拜見之禮:

  “學生何靖拜見老師!”


  “不必拘禮,在家中相見,哪來的那麽多規矩。”曾文觀示意小童上茶後退下,放下手中的書卷道,“雖是冬月,但今日雪大,聽說城外的運河上也已開始結冰……這風大雪大的,你專程而來,所為何事?”


  “也、也沒什麽事,就是聽說老師抱恙,特來探望而已。”何靖說著,麵對曾文觀又是拱手一禮,從袖中抽出一支小銀盒,雙手奉上道,“聽聞老師最近偶染小疾,學生心憂,故而讓家人準備了些滋補養身的藥材——這支東夷進獻的珍珠須野山老參,便是學生的一點心意,願老師福祿安康,壽比南山!”


  “我沒病,你留著自用吧。”曾文觀拿起墨色的窯變瓷碗,看了會茶色,這才緩緩端起,深抿一口,“稱病,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我在朝中,便是眾矢之的:天子有話要問我,禦史台有話要問我,就連你們也是沒完沒了地排隊來問話……我老了,容易乏,不過是想在家中躲幾日清靜而已。”


  “老師,您是清靜了,可學生們這幾日來被禦史們摁著磋來磨去,可是苦也!”何靖一聽曾文觀沒事,頓時便換了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對曾文觀哀告道,“眼下天子忽然扶了那梁元道為樞密使,擺明了是要另立山頭,與老師您分庭抗禮……如今禦史們也是得著聖意,這幾日朝上便都跟發了瘋的惡狗一樣,盯著我們窮追猛咬,一點芝麻大小的事兒都能扯出無數文章來……我們在朝上據理力爭了好幾回,如今實在是有些頂不住了!隻求老師出馬,替我們主持公道,也整肅整肅如今這顛倒青白的綱紀,莫要叫下麵的臣僚們失意離心!”


  “嗬嗬,瞧你們這一個個的,為師在朝時,便個頂個都是手握乾坤獨當一麵的棟梁之才。如今為師不過是告個病,便一個個都成了喪家之犬,惶惶然不可終日了?”曾文觀聞言大笑,待笑完了,卻是神色一凜,斂容問道,“那梁元道是怎麽回事?”


  “是、是學生的錯!”被曾文觀拿眼一瞪,何靖頓時渾身一哆嗦,納頭便拜,“此人是淳和七年的三甲同進士,因寫得一手好字,所以便提在中書省內專司抄錄,十好幾年了,也沒見出過什麽紕漏……不曾想怎麽就一下子勾結上了內侍宦官,入了樞密院……學生失察,沒能早發覺此人的狼子野心,學生罪該萬死!”


  “……算啦,此人既然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蟄伏十多年未曾動作,說明的確有些過人之處。中書省每日文書駁雜,日理萬機,也不能全然怪你。”曾文觀擺了擺手,示意何靖不必自責如此,又換了個話題道,“為師在朝為官數十載,被禦史群起攻訐也不是第一次了……隻是既然之前他們告不倒為師,如今想來,不過也隻是老戲新唱而已。你自回去,不必恐慌,該做什麽便做什麽,等到了臘月,為師自會有所籌謀,替你們主持公道。”


  “這回隻怕是等不到臘月了……”何靖聞言,卻是哭喪著一張臉,哀聲說道,“那楚王捅出來的簍子,如今卻是扣在了我們頭上——前日裏禦史台不知哪兒得來的消息,說是東南兩境均有官員勾結楚王,屯田流民,貽害一方……因此事已經被參彈的大員有司農寺少卿、都水監使者、東南兩山道的總知事等……如今天子大怒,下令徹查,今日下達的諭令中,竟是授意連各地書院、莊園的私田也要重新查訪勘驗……老師,這可怎麽得了啊老師!”


  “砰!”曾文觀一拳砸在茶幾上,震得何靖與那茶碗一同瑟瑟發抖:“他們那裏來的膽子?竟敢如此攀誣構陷,羅織罪名!”


  “老師息怒!具體的消息來源,學生還在調查,隻是……”何靖偷眼揣摩著曾文觀的臉色,繼續稟告道,“隻是學生聽說,禦史台開始發難,大肆攀誣我等之前,兵部恰好收到了襄武關守軍總將劉社稷呈上來的緊急軍報。”


  “襄武關?西境?”曾文觀聞言,眉頭略皺了皺,對何靖道,“你想說什麽?”


  “學生不敢打誑語,但這麽多年來一直統領文書,起草擬案,這點消息的把握力還是有的。”何靖對著曾文觀又是深躬一禮,自陳道,“隻要是從常規渠道遞上來的消息,必沒有我們還沒有得到風聲,卻先進了禦史台的道理!這次朝上發難,結合最近楚王謀逆一事與劉社稷的軍報一事……學生以為,消息應該是景家從江湖渠道收集匯總,並通過內侍上抵天聽,然後才轉入禦史台的!”


  “景家……原來如此。”曾文觀聽罷何靖的分析,覺得還有些道理,認同地點了點頭,撚須道,“看來他們為了保那白子,也是狗急跳牆,不擇手段了……也罷,你去傳話,就說事涉楚王一案,明日老夫有請大理寺並刑部共同理案,提審景玗。若是禦史台的諸位大人們有空,也可參與旁聽,做個見證!”


  “這……恐怕暫時不成。”何靖聞聽曾文觀如是吩咐,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大理寺昨日便報奏太醫局,說那景玗在牢中染疾,天子已允了太醫去看診……如今西境不穩,軍報中又有傳西戎作亂,這時候若我們提審景玗,萬一有個好歹……豈不是更落人話柄?”


  “哼,他這病倒跟老夫一樣,來得也正是時候!”曾文觀聞言,冷哼一聲,手指敲了敲茶幾道,“不過也不可大意,那楚王畢竟不是什麽純善之輩,為了自保,天知道他會使出何等手段……隻是為了老夫的一世清名,那景玗便不能死在牢裏!你這幾日便派人時常去大理寺打望幾眼,若有什麽異樣,隨時傳報於我!”


  “老師,可是景家呈上來的情報,卻是陷你我於不義啊!”何靖有些不明所以,“事到如今,我們卻為何要保那白帝?”


  “你也未免太看輕為師了,為師豈是那睚眥小人?”曾文觀換了個姿勢,盤膝而坐,仰頭感慨道,“那景家不辨敵我,胡亂攀咬,不過是剛好證明了他們沒有確鑿無疑的證據,隻是想把池水攪渾,引得天子動怒,下令徹查而已。倘若我因此而遷怒景玗,那麽便正中楚王與禦史台的下懷,楚王可因此推脫罪責,而禦史台則可另作文章……所以景家越是上書誣告,我便越要讓白帝無恙!更何況……如今對於西境來說,的確是不能妄生動亂。我保那白帝,也是為了保這江山無缺,也是為了保當年與先帝的君子一諾……如此而已。”


  “老師深明大義!學生慚愧!”聽完曾文觀的自白,何靖佩服得五體投地,深深揖首,由衷感歎道,“隻是……學生還是有一句話,想提醒恩師。”


  “什麽話?”曾文觀轉眸正色,看向何靖。


  “雖是江湖人的胡亂攀咬,但也不可不防。畢竟悠悠之口,可以鑠金!”何靖轉了轉眼珠,又偷看了一眼曾文觀的臉色道,“……老師應該還沒忘了,當年的‘天行學案’吧?”


  “啪!”茶幾上的那隻墨色瓷碗被抖落在地,殘剩的茶湯頓時四濺。曾文觀眯起雙眼,凝視何靖許久,頷首道:

  “……你說的是,速去查明他們的上書渠道和消息來源,一並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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