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南疆疑雲(13)
“不必了,本公子今日就想來看看鶯兒。”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轎內飄出,隨即一把象牙扇輕輕挑起轎簾,一名身穿白色繡金窄袖長袍,頭束嵌玉紫金冠的青年男子從簾中走出,徑直朝樓裏拾級而上,“去把鶯兒叫來,就說本公子今兒有禮物要給她。”
魏媽媽聞言,麵色上雖有些不情願,但仍是諾諾連聲,一邊招手叫來幾個姑娘小廝伺候著四公子入座,一邊趕緊差人去通知向鶯兒準備去了……慕容栩還在猶豫要不要動手,身後卻被人推了一把,轉回眸看,正是那名不苟言笑的高大侍衛。
“跟上去。”那侍衛將下巴一揚,示意慕容栩與玉羊跟上姒昌一行的腳步。玉羊緊張地說不出話來,隻下意識地攢緊了慕容栩的衣袖,慕容栩揚起笑容,朝她做了個“沒事”的口型,便用袖子牽著她走上台階,跟在姒昌等人身後進了枕月樓。
來到樓內為貴客所設的雅閣之中,早有丫環小廝在席間布上了酒水茶果,專等著楚王四公子入席。那姒昌進得門來,也不多話,隻是駕輕就熟地占了首位坐下,拿起桌上已斟滿的酒杯滿飲一口,隨即瞟了眼雅閣內伺候待命的姑娘們,朝門口的魏媽媽問道:
“鶯兒呢?”
“正在梳妝,馬上便來!”魏媽媽陪著笑臉連忙解釋,“原不知今日公子要來,所以也就沒讓鶯兒準備見客……咦,今兒這兩位姑娘是……”
“我自帶的人,你不用管,隻去讓鶯兒快些準備便是。”那姒昌並沒有理睬魏媽媽的搭話,自顧自地拿起筷子,挑揀著桌上的茶果菜肴。魏媽媽朝一旁待命的幾個姑娘努了努嘴,一個穿粉衣裳的姑娘連忙在姒昌身旁跪了下來,從一碟“洗手蟹”中挑了個蟹螯細細剝淨,沾了醬汁一臉嬌笑地送到姒昌嘴邊:“公子請用。”
“嗯。”姒昌回頭吞下了姑娘遞來的蟹肉,順手又把姑娘的纖手也捉到唇邊抿了一下,似是滿意地挑了挑眉毛,“長得還不錯,之前怎麽沒見過,新來的?”
“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鵑兒呀!”那姑娘咯咯笑著抽回手,隨即又給姒昌斟滿一杯水酒,雙手捧上道,“上次公子來,還誇我的茶湯顏色點得好看,怎麽這回就忘了?”
“哦,想起來了,點茶的那個。”姒昌似是來了興致,伸手摟過粉裙姑娘的肩膀,自上往下揉了一遍,引得姑娘媚笑不止……正調笑間,隻聽得雅閣外忽然傳來一陣鈴響,一名穿白色薄紗褙子,連枝紋水紅色襦裙,手腕與裙釵上綴有金鈴的姑娘挑簾走了進來,朝著姒昌深深一禮:“鶯兒來遲了,未能迎接公子,請公子贖罪。”
“無妨,今天隻是臨時起意,你沒有準備,也是自然。”見正主來到,姒昌隨即撇下懷裏的鵑兒,朝新來的姑娘招了招手,示意她起身入席,“前幾日聽魏媽媽說,你因新來的樂師不熟音律,作舞時不慎扭了腳,現在可好些了?”
“托公子的福,已經好了。”名喚向鶯兒的姑娘抬起頭來,朝著姒昌嫣然一笑。躲在慕容栩背後的玉羊悄悄探頭打量了一眼,隻見那個姑娘雖然膚色有些微深,但麵容的確長得十分俏麗,一顰一笑之間,自有一份天然的生動靈氣,相比一旁的其他姑娘,倒的確是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
“既然好了,那便還是要著緊練著,等到了折花會上,切不可給本公子丟臉!”姒昌半叮囑半玩笑地捏了捏鶯兒姑娘的臉,隨後便指了指跪在一旁待命的慕容栩和玉羊道,“今天我來,便是給你帶了件禮物——你們兩個,過來。”
玉羊還局促著不知所措,慕容栩已然大致明白了姒昌的用意,連忙拉著玉羊來到席前跪下,朝著姒昌與向鶯兒行禮道:“民女容仙兒、容玉兒,聽候公子吩咐。”
“這是我剛才在路邊偶遇的兩個歌女,彈唱倒是十分了得,自打隨父王離開京城以後,我還從未在這天虞城裏聽到有人能彈《月兒高》這樣的曲子。”姒昌說著,又用筷子指了指玉羊道,“還有你唱的,雖然歌詞實在是不登大雅之堂,曲調倒是有趣得緊!你說那是你煮飯時唱的曲兒?叫什麽名字?可是自己作的?”
“回……回公子的話……”玉羊有些懊惱自己剛才因為急著想替慕容栩出頭,從而把這首來自彼世的國風小曲給順嘴唱出來的莽撞行為——這的確是她之前在另一個世界做菜時,最喜歡哼唱的一首曲子,作詞的是一位民間的填詞作者,名叫朱砂石頭;歌曲的名字則叫《隨園食單》,是根據同名古書中記錄的古代菜名所寫就的。然而在這個世界中,玉羊並不清楚是不是會存在一個“隨園”,若是倉促回複,這楚王四公子細究起來……自己又要作何解釋呢?
“回公子的話,這是先父生前所寫的曲子,我們姐妹曾隨先父經商,走南闖北,廣為結交,故而奴會唱那《拓折引》及《月兒高》。”慕容栩唯恐玉羊說話有失,連忙插話先行稟明“身世”,“後來先父因遇盜匪而身故,家業凋零,我們才來到京城,做了歌女,又幸遇花大家,這才跟隨她來到了天虞城以謀生計……至於剛才那首曲子,原是先父慣常吟唱的,故而小妹聽得多了,便也會唱……鄉野小曲兒,並沒有名字。若是公子不棄,能賜個名字,便是我等姐妹三生修來的福氣!”
此番話編織的妥帖而到位,即把玉羊的身世串聯了起來,又解釋了自己作為一介遊女卻會彈唱外邦及先朝古曲的緣由。那楚王四公子聞言摸了摸下巴,似是思考,又似是沉吟,良久之後才丟出一句話來,朝慕容栩和玉羊命令道:
“你們兩個,抬起頭來。”
慕容栩心裏猛一哆嗦,但還是故作鎮靜地把頭抬了起來——姒昌在二人麵容間來回掃了幾眼,長歎一氣道:“適才在暗巷裏沒看清楚,長得倒是不錯,可惜年紀大了些,領不出手去……那曲子名還是你們自己想吧,橫豎本公子要的不過是個琵琶師而已……剛才聽你說到花大家,可是那‘天下會’的花月仙?”
“回公子的話,正是。”聽罷姒昌的話,慕容栩和玉羊這才在心裏長出了一口氣——因為獲悉這天虞城有偏狎雛妓的風尚,故而為了安全起見,慕容栩在易容時有刻意將自己和玉羊等人的妝容往虛長幾歲的方向去打扮,不曾想竟真的能在這楚王四公子的眼皮子底下得以保全。那姒昌聽了慕容栩的回答,眼中一亮,隨即追問:
“果真是‘花月仙’!本公子倒是久聞她在‘天下會’中的風流盛名,卻是無緣得見……你們兩個如今與那‘花月仙’還有聯係否?如今寄身何處?可有入籍?”
“回公子的話,花大家把我們領進這天虞城後便分手了,如今也是各唱各的,並無聯絡。”慕容栩連忙扯著謊把花鬱玫摘出來,自白道,“至於寄身之處……奴與妹妹隻是在鳳鳴閣內暫時寄名,並未入籍。”
外地遠來的遊女,為了避免被本地娼妓樂伶競爭驅逐,故而新到一地後便尋找本地的樂坊寄名掛靠,也是常事;而鳳鳴閣的瞿鳳娘瞿當家的也是天虞城裏出了名的熱心腸,所以寄在那裏也不少見。那楚王四公子倒也並不計較,伸手一揮道:
“罷了,反正從今而後,你們倆便是這枕月樓的樂師,專負責給這位向鶯兒姑娘奏曲伴樂,以助她在今年的折花會上一舉奪魁。至於缺什麽要什麽,隻管問魏媽媽使喚,旁的事兒,一概便不用管了!”
“謝公子抬愛!”慕容栩聞言暗暗慶幸,然而那向鶯兒姑娘看著卻似乎是有些不大樂意,她斟了一杯酒遞到姒昌嘴邊,撒嬌似的推拒道:“公子的心意,鶯兒自然感激不盡。可是樂師的話……之前樓裏的素娘姐姐與鶯兒一直頗有靈犀,這會兒姐姐雖然傷了手,但將養幾日也便好了。折花會不同於一般賽會,還是用熟的最妥帖……鶯兒的專屬樂師,還是由素娘姐姐來擔任吧。”
“鶯兒,本公子喜歡會使些小性子的姑娘,但你也別玩得太過分。”姒昌聽罷,忽然伸手捏住了向鶯兒的下頜,眼神一凜道,“雖不知你和你那素娘姐姐有何情誼,非要這麽再三保舉她,但我聽魏媽媽說,她的手指可是被砸折了的,尋常三兩月才能見好……如今距離折花會開幕隻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限了,你此時換人,還來得及切磋磨合,這兩個歌女頗有些機靈勁兒,你用慣了,興許會比那素娘姐姐配合更好些,才好在折花會上,給本公子多長些臉麵!”
姒昌說罷,撒手放開向鶯兒,摟著鵑兒姑娘起身道:“本公子明天還有事,今晚上就不在這裏逗留了。魏媽媽,這鵑兒姑娘便先借我幾日,本公子明日要招待些個貴重朋友,也正好讓鵑兒……顯顯點茶的手藝。”
“四公子說的什麽話,這枕月樓裏哪個不是您的奴才?喜歡了領去便是,這是鵑兒的福分!”魏媽媽一邊陪著笑一邊畢恭畢敬地把姒昌送出門去,全然不顧惜鵑兒頻頻回眸的可憐眼神……待眾人都出得門去,雅閣內便隻剩下了向鶯兒和慕容栩、應玉羊三人。那向鶯兒姑娘打量了一眼還跪在一邊的兩個“專屬樂師”,蹙眉歎了口氣道:“你們兩個,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