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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南疆疑雲(5)

  “白帝的冤案,我亦略有耳聞,既是為國戍疆的英雄豪傑,焉有不救之理?而屯田流民一事,更是禍國殃民的罪孽,人人得而誅之,我又豈有不幫之理?”聽罷慕容栩的請求,瞿鳳娘慨然一笑,大方回複道,“客人不必憂心,我在這天虞城中為地龍會經營多年,自是有我的夙願與用意。今天花妹妹竟然領著你們來投我,日後諸位的事便是我的事,理所應當,無需贅言!”


  “不想大娘子慷慨俠義若此!這麽說來,剛才卻是我等唐突了!”聞聽瞿鳳娘說完,慕容栩似是頗為感動,當即起身再行一禮,謝過對方道,“既然這樣,我便也直話直說了——大娘子可知這城中,哪裏能查到楚王並朱皇一係大舉屯田的底細?或者說您這裏是否已經搜集到足以證明他們有謀逆圖謀的證據?”


  “……證據跟線索多少有些,但並不足以能證明他們意圖謀反,楚王與朱皇在南疆盤亙幾十年,行事詭秘,謹慎異常,哪裏能輕易找到扳倒他們的把柄。”瞿鳳娘說到這裏,不由得歎一口氣,才接著道,“實不相瞞,這條西坊街北裏巷,便是天虞城內最有名的花柳之地。我這鳳鳴閣雖隻是個教習女子們琴簫曲藝的地方,可自楚王於三年前勾結朱皇,開始屯田以來,我這裏收容過的流民妻女,少說也有三四十個!這些姑娘多多少少都能說出些情形來,可順著她們的話頭往上追索,卻至多隻能查到楚王家丁或外戚某人,實在是難以取得內情……”


  “難道就沒有能夠混進楚王府或者明家的辦法嗎?”聽見瞿鳳娘如是解釋,景合玥忽然插話道。瞿鳳娘聞言卻是苦笑一聲,歎息道:

  “我地龍會內也不是沒有舍生取義的死士,然而那楚王府與明家,卻實在是我等力所不能及——那明家自六十年前得到‘四聖’之位以來,便始終在南疆經營勢力,明載物又素有謀略,治家有道,旁人難窺內情;而楚王府內更是如同鐵桶一般,高牆深院府吏私兵樣樣周全,就是府內添置些丫環小廝,都是派專人去別處采買十餘歲的童子來嚴加教養……若非如此,這些年朝堂江湖上與兩家有隙的便早就動手了,如何輪得到我們在此耗費心機?”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意識到自己想法過於幼稚的景合玥聽罷垂下頭來,雙手捏著衣袖上的繡花有些不知所措。慕容栩見狀伸手遞了塊點心到她心中,又轉頭向瞿鳳娘追問道:


  “法子總是人想的,既然沒有能入府的方法,大娘子可否能指些旁的可行之路?”


  瞿鳳娘正待回答,卻見屏風後傳來敲門之聲,隨後屋內進來一個青衣女童,向瞿鳳娘行了一禮,脆生生道:“稟大娘子,枕月樓的魏媽媽又來請琵琶師了,請問今次要如何回複?”


  “又是枕月樓?昨兒不是剛送了芊芊姑娘過去?算上這回已經是第四個了,怎麽還要琵琶師?”聞聽女童傳報,瞿鳳娘似是有些不悅。那女童倒是沉得住氣,並不瑟縮反而從容一禮,口齒伶俐地回答道:


  “芊芊姐姐昨兒酉時便回來了。那魏媽媽說,還是向鶯兒姑娘不稱意,說新來的琵琶師都合不上拍子,她便做不得舞……魏媽媽現在樓下,說今日無論如何都請大娘子看在她的薄麵上,再挑幾個好的琵琶師與她回去,再陪鶯兒姑娘練上一回。”


  “這向鶯兒……卻是有些古怪,若是不想在折花會上獻藝,之前又為何如此頻頻出頭冒尖?”瞿鳳娘柳眉微挑,起身整了整衣襟,對屋內的花鬱玫慕容栩等人致禮道,“煩請諸位稍坐,我這廂有些瑣事,去去就來。若有什麽需要,吩咐這雪衣丫頭便是——雪衣,替我好生招待著!”


  “大娘子放心,必沒有怠慢客人的。”目送瞿鳳娘出門以後,那青衣女童便熟絡地為屋內眾人添茶遞水,十分殷勤。慕容栩有心套話,當下便微笑著謝過那名女童,親切詢問道:

  “這位妹妹看著便是個精靈人兒,敢問年歲幾何?家鄉何處?”


  “雪衣今年十三了,這鳳鳴閣就是我的家,大娘子就是我的親人。”青衣女童一邊收拾著茶具一邊流利地回答,末了似是怕慕容栩誤會什麽,又補充了一句,“如今在閣裏的姐妹,多是承蒙大娘子收留教習,這才有了一條生路,大娘子於我們有再生之恩,所以姐妹們皆視大娘子如姊如母,也是不為怪的。”


  “再生之恩?這麽說,你也是流民家的女兒?”慕容栩聽出了話中端倪,連忙追問。女童點點頭,並不避諱道:“我是兩年前進的鳳鳴閣,那會兒天虞城外的田莊才剛開始置辦,故而同我一起進閣的,如今都算是‘老人’了。這幾日大娘子時常派人去遠些的江夏、漢陽等地去走訪,上月剛帶回兩個妹妹,如今還在後院裏調養……村裏人拋荒逃難的時候,女眷幼弱多是要賣掉的,能進鳳鳴閣已經是祖上保佑。至於家鄉父母……權當我的賣身錢已還了他們的生養債吧。”


  想起在之前荒野田舍中看到的祖孫三人的遺骸,玉羊心中又忍不住泛起一陣酸楚。而聽罷雪衣的自述,一旁陪坐的花鬱玫也忍不住唏噓起來:“……諸位莫嫌我自誇,相比這北裏巷旁的樓子,鳳鳴閣已經算是個好去處——瞿娘子雖身在花柳之境,卻心懷高義,品性仁厚。這鳳鳴閣內一貫隻教習姑娘們歌舞曲樂,平日裏雖時常需要赴些個貴人宴席上獻藝,但倘若姑娘不願,也是可以做些織補繡活,自贖出去的……不似那等醃臢之地,進去了便是無天無日的阿鼻地獄,直到用死了才裹得一張破席扔出城外……那樣的境地,或許還不如在拋荒時餓死了幹淨!”


  “花姐姐說得極是了,莫說旁的,隻說這買身錢,鳳鳴閣也是最講公道的。”聽了花鬱玫的感慨,雪衣也似被說著了痛處,秀眉微蹙接著道,“平日裏若是想買個體麵的丫環婢妾,少不得二三十兩銀子,然而拋荒的時候人最不值錢,那些牙婆牙保們便發了狠地往死裏壓價,十來歲的半大女子,三五兩銀子便帶走了……鳳鳴閣如今還是一人二十兩的公道價,於我們父兄是多一線活路,於我們也不能算是輕賤了。”


  在這個時空中生活了幾個月,玉羊已經漸漸熟悉了這裏的生活物價,二十兩銀子,隻是一個平民一年的基本夥食費而已,而三五兩銀子,於市集上不過是一頭肥羊的價格。趕上荒年,人命不如牲畜不說,那些趁火打劫的人牙子們,更不會在意“商品”生身為人的尊嚴與人格……同為女子,玉羊能夠理解雪衣如此維護瞿鳳娘與鳳鳴閣的心情,畢竟此刻的她已然能夠想到,如果當時撿到自己的不是景玗和休留,而是那些流匪或者別的什麽心術不正之徒,那麽迎接自己的,恐怕也將是暗無天日的淒慘下場。


  “隻一個鳳鳴閣,三年內便收留了這許多女子,十裏八鄉有多少黎民百姓無辜遭難,竟沒有人試著反抗或者上告嗎?”慕容栩依然對從民間收攏線索這一想法抱有希望,當下出言詢問道。雪衣聞言,揚手從屏風後叫來另一個綠衣女童:“鸚哥兒,告訴客人,你爹爹是怎麽死的?”


  “回姐姐的話,我爹當年不肯收裏正給的恤災銀,拿著鋤頭死守著老宅不願走,結果當天晚上家裏的雞和牛就都被毒死了……沒過半個月,爹爹晚上出恭就再沒回來,後來在被詛鬼變成毒池的魚塘裏找著了屍身……爹爹死後,我跟娘就被村裏的族老們分頭賣了,剛滿三歲的弟弟也被強行抱走,過繼給了一個遠方族叔,他們領了原是我家的恤災銀投奔他鄉,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眼前這個年紀看起來最多不過十來歲的綠衣女孩一臉平靜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卻令玉羊和景合玥等人感到不由自主地戰栗不已。


  “十裏八鄉,這樣的故事多如牛毛,隻不過除了我們,便沒有人願意去聽而已。”花鬱玫放下手中的茶杯,垂眸歎息道,“否則怎麽說楚王與朱皇老奸巨猾難尋漏處,屯田這件事於裏正有利,於族老有利,於南境的豪族貴戚有利,甚至於那些趁人之危的人牙販子們都有利可圖……這麽多人都能撿著肉腥的‘好事兒’,各位覺著,僅憑這些孩子們的家人去告發、去抵擋,能有幾成概率能成事?”


  “……敢問花大家,如今地龍會內可是有些能成事的辦法?”慕容栩初涉昆吾境內不久,聽罷兩個女童與花鬱玫的解釋,這才更加深刻的了解到這昆吾南境內的火熱水深。然而景玗與景家存亡畢竟與此休戚與共,當下也不願多作感慨,隻是轉換方向道,“入府與田間皆走不通……那麽瞿大娘子這裏,是不是有些折中的人情線索?”


  “客人果然機敏,我這鳳鳴閣也正是為了收攏這些人情線報而存在的。”正說話間,忽然屏風後傳來一聲輕笑,眾人回眸,卻是瞿鳳娘已然回返。見瞿娘子回來,兩名女童福身一禮便自覺退了出去,瞿鳳娘徑自回到原位坐下,拿起茶杯對慕容栩道,“實不相瞞,剛才我去打發的那樁瑣事,便與我們扳倒楚王的大業有關——各位客人可知道上元節的‘折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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