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且試天下(48)
許下承諾之後,慕容栩很快放開了玉羊的手,讓她在身邊坐下,壓低了聲音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要跟我們一起去,那有些事情就必須提前知會你一聲——南下混進荊州的方法我已經想好了,‘地龍會’的花大家是全昆吾有名的遊女花魁,到時候我們便會跟著她一起行動,身份是跟著她從京城南下賣藝的樂伶歌伎,‘地龍會’也答應會派人跟隨我們提供幫助……然而畢竟是要化身成江湖女子,一路上難免會有些需要拋頭露麵的時候,你若是不願……我也可以將你打扮成小廝模樣。”
“不用不用,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聽完了慕容栩的安排,玉羊心中並未害怕,相反還有些小激動——穿越女主必備的青樓成名橋段終於要開始了麽?雖然不是真的被賣進樓裏但好像遊女樂伎也差不了多少……然而轉念一想,玉羊便忽然猶豫起來,“可是……要化裝成樂伎的話……我不會樂器,也不會表演啊!”
“沒關係,就算要扮作遊女,你也還是裝成我的丫環,獻藝這種事兒,交給你家少夫人就好了!”慕容栩說著,伸手從一旁的錦袋中掏出一把五弦琵琶,橫在膝上信手撥了那麽幾個音節,聽得玉羊又一次瞪大了眼:“慕……少夫人你還會彈琵琶啊?”
“出門在外,沒幾樣傍身的手藝可怎麽成?”慕容栩俏皮地眨了眨眼,調侃道,“早知道就該把羅先給留下來,他那一手胡樂可奏得比我好多了,若是裝成胡姬女子,不定這路上的纏頭資能賺得多少車哩!”
玉羊聞言不由得渾身一哆嗦,腦補了剛才慕容栩口中描述的場麵,心下不禁對即將遭遇的江南紈絝少年們產生了一絲同情……所幸慕容栩也並未忘了正題,收好琵琶後便正色斂容,對玉羊道:
“我們這一去定然是前路坎坷,說不準會遇到什麽狀況,有些時候我可能會照拂不開,到時便需要你們見機行事……合玥那裏,我已經囑咐過了,如今也一樣告訴你全部:我們這次南下,主要目的有兩個——其一是想辦法接觸楚王及朱皇的家人族裔,伺機尋找他們侵吞民田的證據;其二則是我們師門的私事……我們要想辦法調查清楚,楚王手中的那種‘毒’……是從什麽渠道到手,又了解到什麽程度!”
“毒?”玉羊愣了愣,但旋即想起在“天下會”中看到的那種在傷口上綻放詭魅紫花的奇毒,不由脫口道,“我聽宋先生他們說起過,楚王的確是在‘禦前講手’賜宴上用了毒……可是那個很重要嗎?我們現在時間和人手都已經很緊迫了,還有必要在這件事上分心?”
“非常重要!單論影響的話,這件事的後果可能並不比楚王侵吞民田造成的危害來得更小!”慕容栩少見地變了臉色,對玉羊沉聲道,“這也是我至今沒有把這件事與‘地龍會’互通有無的原因——你知道那種毒的名字叫什麽嗎?”
“這……我怎麽會知道?”玉羊連連搖頭,“它真的會要人命嗎?”
“恰恰相反,這種毒並不會直接取人性命,但是中毒的後果,卻比死要來得嚴重許多。”慕容栩沒有故弄玄虛,而是直接將奇毒的秘密告知了玉羊,“這種毒叫做‘求一死’,是我師父花了十餘年才研製出來的寶貝,我嫌它名字太直白,不好聽,所以給它改了個名,叫做‘何戀生’……其實都是一個意思,這種毒可以讓中毒者的疼痛感在短時間內急速加劇,哪怕是很細微的傷口都能讓中毒者疼得死去活來,而且隨著傷口的增加與氣力的流失,疼痛會越來越嚴重……到最後幾乎每一個中毒者都會隻求一死——這就是它名字的來曆!”
想起在“天下會”中慕容栩以“何戀生”對付“天殘刀”時的種種情形,玉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忽然想到了什麽,急切間竟然忘記了男女之別,上前直接抓住了慕容栩的胳膊:“那麽現在這種藥落到楚王手裏,他會不會……”
這種毒藥的特征與優點是如此明顯,就連傻子也能想到,最適合使用它的場合是刑訊而非武場。一想到如今在獄中的景玗,玉羊便感到自己渾身都在冒冷汗……慕容栩安撫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同時將她的手從胳膊上拂開,柔聲道:“你別著急,我們幾個都是受過特訓的,對於毒藥的抵抗力會比一般人強……事實上自此藥發明以後,我們師門便多了一條規矩:但凡想出師下山的弟子,必須在領受了‘何戀生’的情況下被師父責打三鞭,能撐過一個時辰不暈倒不求饒的,才算正式出師……我跟羅先也都挺過來了,景師弟更是第一個受此考驗後滿師下山的弟子,他在那一個時辰裏,幾乎一聲都沒吭……所以短時間內,他不會有事的!”
“籲……”聽完慕容栩的話,玉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可是隨即便又感覺到了對方前後話語中,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不對啊……既然這種藥本身不傷人命,又有概率可以硬挺過去……那它的危險性,似乎沒你說的那麽高啊?”
“危險的不是藥效本身,而是它的副作用。”慕容栩皺了皺眉頭,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記憶,“為了確定它的效果,師父當年抓了不少馬賊來做過實驗——每個人對疼痛的承受能力都不太一樣,有疼到不行就咬舌撞牆自盡的,也有一些卻是能靠體力與意誌硬生生扛過藥效的……其實‘何戀生’的藥效也隻有三個時辰左右,之後就會慢慢消褪……但隨著實驗次數的增加,師父發現了一件事——隻要是經受過‘何戀生’藥效並活下來的人,對日常疼痛的敏銳度會明顯降低……而隻要能挺過三次‘何戀生’的藥效全程而活下來的人,就會完全失去痛感,成為沒有痛覺,也不畏懼傷痛的存在。”
聽完慕容栩的描述,玉羊吃驚地瞪圓了雙眼。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生產力水平相當有限的時代裏,竟然有人能夠研製出效果如此驚人的藥物;但她也同時明白了慕容栩為何會說“何戀生”的副作用會跟楚王侵占民田的後果一樣嚴重——這種藥的效果是把雙刃劍,如果能得到有效地調整與使用,它或許能成為遠遠領先於時代的醫療麻醉藥物;但倘若落在居心不良的掌權者手中,那麽……一支沒有痛感,不畏懼受傷的軍隊會給這個時代帶來怎樣的動蕩?這是一個難以得出預估判斷的問題。
“自從發現‘何戀生’有這樣的副作用以後,師父便封存了這種藥,除了用來考驗出師弟子的意誌力以外,平時並不會現於人前。”慕容栩伸手輕點眉心處的花鈿,似乎有些懊悔自己當初的決定,“這一次,為了幫景師弟順利衛冕‘四聖’,我才跟師父開口,特意請了一小瓶出山,想助他一臂之力……卻未曾想還是出了岔子!要是因此讓這種藥流於世間,我真的就是千古罪人了!”
“但是……”玉羊的腦子有些亂,但還是察覺到了整個事件中似乎有哪裏出現了些許細微的違和,她努力回憶著自入京以來所經曆的一切,試圖找出這種違和感的關鍵所在,“我記得……對‘蘄蛇鞭’的那一場比賽,你們在賽前是說好了不用那種毒的。可是在比武快要結束時,那個中年人腿上還是出現了紫花……你們最後還是用了嗎?”
“不,那個藥效雖然相似,但卻並不是完全一樣的東西。”慕容栩似乎也感受到了玉羊話語中的問題所在,微微偏過頭,直視對方道,“事實上,自從獲悉師父研製出‘何戀生’這種藥以後,景師弟便一直在試圖複製出它的藥效,然而始終不太成功,複製品雖然能起到跟‘何戀生’類似的效果,但造成的痛感和藥效持續,最多也就隻能達到正品的三四成左右,而且無論用多少次,中毒者都不會出現痛感減退的副作用……”
“也就是說,複製品的藥效也不至於會讓人疼到自殺,對吧?”玉羊敏銳地找到了關鍵問題的所在,“那就說得通了!楚王拿到這種藥,必然是會在人身上做實驗的,如果在實驗中真的有人疼到要自殺,那楚王怎麽會舍得用在他兒子身上?”
慕容栩聞言也是一拍桌子跳了起來——對啊,他這幾天思路一直執迷在楚王是如何得到“何戀生”的方法上,卻忽略了這一點人之常情:那姒昣雖不是嫡長世子,但也是有名有姓的側室所生,相傳楚王私下裏在諸子當中,還相當偏疼這個少有勇力的幼子……如果他拿到的是“何戀生”的正品,並且已經知道了可能的後果,那麽以一個父親的角度著想,僅僅是為了對付“四聖”之一的景玗,有必要讓自己的小兒子冒如此風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