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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且試天下(39)

  “沒什麽事,老朽隻是想來找個能說上幾句閑話的小友,如此而已。”宋略書拿著酒杯,從景玗的壺中分一口酒,一邊抿著一邊招呼景玗在身旁坐下,“你莫多心,我已許久不曾在人前伸手了,今日也不會……我隻是有些話想找你打聽打聽,平日裏俗務纏身,機會不多,萬望白帝小友莫要推辭。”


  景玗心中穩了穩,拿起酒壺為宋略書斟滿一杯後,才低聲道:“敢問老前輩想問什麽話?”


  “你對當今朝綱,有何看法?”宋略書眼神一凜,沉聲發問。


  “……前輩何出此問。”景玗略頓了頓,強行抑製住想要借故離席的衝動,裝出一副懵懂的模樣,向宋略書舉杯乞憐道,“景某是江湖中人,向來不通朝綱之事,還望前輩不要為難景某,若之前有唐突冒犯之處,還望老前輩多多包涵則個。”


  “嗬嗬,‘白帝’啊,你便是這一點最不像你那父親,叫人生疑。”宋略書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長歎一氣,低聲道,“天罡兄也是極有擔當極有城府的漢子,但卻非常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什麽,除了盡到自己應盡的責任,旁的事從不曲意奉承,自貶身價……你既是他獨子,卻為何連心氣都不敢有些許袒露呢?”


  一席話說得景玗霎時啞口無言,宋略書也不看他,接著自斟一杯,接著道:“隻怕你偏安一隅獨守一家的大夢也做不了多久了……今次比武場上全無敗績,看似風光,但場外的首尾……你怕已經是捉襟見肘了吧?”


  “請老前輩指點!”景玗聽出宋略書話裏有話,連忙又躬身一禮,追問道。


  “沒什麽指點的,隻是最近……你西邊那兒是否多了些亂子?”宋略書轉頭瞥了景玗一眼,微笑道,“莫要再打誑語,老朽這話,隻問一遍。”


  “……大的亂子,確實沒有,隻是在趕來赴會之前,與石脆山中滅了一夥流寇而已。”景玗思忖片刻,低聲將半個月前發生的種種怪象簡要敘述了一遍,“說是從西南邊的鄢城與鄀城遷徙來的流民,似乎沿途襲擊過不少商旅……如今我府中還收留了一個廚娘,便是當時在山中遇襲,僥幸逃生的。”


  “廚娘?可是上次我在沐恩樓裏遇上的那個?”宋略書聞言,似乎想起了什麽,轉身直麵景玗,正色道,“她姓什麽?”


  “似乎是姓應……”景玗話未說完,宋略書臉色驟然大變,他不顧身處宴席,忽然一把扯住景玗衣襟厲聲道:“她姓應?名叫什麽?可曾說過她是從哪裏來的?家裏還有什麽人?”


  “老前輩,請容景某慢慢道來……”景玗正急著想從宋略書手中掙脫,忽然船廳內響起一陣騷動,恰好把宋略書的迭聲喝問給掩了過去。一個洪亮的聲音穿過水麵直抵人群:“新任‘白帝’景大人何在?”


  聽到有人招呼自己,景玗連忙站起身來,就勢從宋略書手中拽出衣襟,從席間邁了出去。宋略書見此刻實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隻好悶悶地哼了一聲,起身對景玗道:“你且去辦你的事,老朽還在這裏等你——若那姑娘還在你府中,宴罷便帶我去見她!”


  景玗還來不及回答,早有眼尖的官員將他牽出人群——來者原來是楚王,隻見他帶著一名穿白衣的年輕男子,乘坐小舟從臨水殿外向船廳駛來,還未抵達船前便大笑著拱起手來:“列位大人,諸位英雄,多有打攪了!在樓上看得實在是不過癮,且讓本王也來湊個熱鬧,沾些英雄豪情!”


  “王爺說的是什麽話,分明是我等何其有幸,得以沾些王爺的貴氣啊!”“朱皇”明載物與楚王的聯姻關係天下皆知,見楚王前來,明載物立即佯作熱情,牽著景玗來到船舷邊緣,站到人群前排,對楚王躬身行禮道,“不知王爺前來尋景大人,所為何事?”


  “哈哈,沒什麽大事,左不過是為我這頑皮小兒,引他來見識見識真英雄罷了。”楚王在內侍的攙扶下順利登船,一邊與明載物寒暄著,一邊朝身後揮了揮手,示意那名白衣少年站到身邊來,向眾人介紹道,“這是我的幼子姒昣,平日裏也喜歡舞刀弄棒,演習拳腳。天下英雄間,他最慕景大人年少英傑,在家跟我提過多次想要結交……今天機會難得,我便帶他同來赴這‘禦前講手’,好向景大人討教一二……昣兒,還不快向景大人,明伯父見禮?”


  “姒昣見過景大人,明伯父!”那白衣少年聽罷,趕忙向景玗和明載物躬身一禮。景玗隨即還禮,抬頭間著意打量了麵前的楚王父子一眼——楚王身穿一套黑色吉服,身上略帶酒氣,神態看起來卻是十分乘興;而那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模樣看起來雖然靦腆敦厚,但躬身行禮時瞬間的眸光卻漏出些許狡黠……景玗心中暗道來者不善,但楚王貴為皇叔,自己嚴格來說隻是一介草民,自然沒有不從之理,當下便一邊自謙一邊思考著該如何全身而退起來。


  “那個……姒昣仰慕景家刀法已久,剛才在寶津樓上見識景大人舞刀,更是欽佩不已,所以才懇請父王帶我來一睹真容……姒昣鬥膽,想請景大人指教一二,以窺景家刀法真訣!”那楚王幼子一禮作罷,忽然又是一躬到底,向景玗提出了切磋交手的請求。景玗心知不妙,正想婉言謝絕,不料楚王當即在旁補充道:“小兒久慕景大人武技精湛,本王可以作證。今日機會難得,還望景大人不要推脫,略指教一二便是——來人啊,奉木刀上來!”


  楚王一聲令下,自有內侍奉了兩把同樣貼有銀箔的木刀走上前來,遞與景玗及楚王公子姒昣。景玗無法推脫,隻得檢查過木刀並無異樣後登上舞台,眼看著對首的姒昣已經擺出了比武的架勢,景玗歎一口氣,正色道:“那就以十招為限,點到即止,請公子小心!”


  “景大人莫要留手藏私才是!”姒昣眉峰一挑吐出一句,手中木刀已經攜風而來,直指景玗當胸。景玗旋身讓過,反手以木刀抵住對方斜劈而來的刀勢,順勢一推將對方送了出去,同時口中喊道:“一招!”


  那姒昣見一擊不中,轉身大喝一聲,便又是掄圓了一刀橫劈而來——這楚王小公子的確有些武學功底,出刀起式也頗有章法,乍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威風氣魄,但畢竟技藝不精,招式間多的是粗淺破綻,算不得難纏對手。景玗與之過了三四招,已然明了他的武功深淺,隻是以刀脊撥開對手劈來的刀鋒,並轉手將對方推開,始終不令其近身……轉眼十招已過,景玗收刀拱手,向姒昣行禮道:“小公子武藝精湛,十招內景某亦是堪堪能夠應付,還請公子下台一敘,把酒暢懷,豈不快哉?”


  “還未分出勝負,急什麽把酒暢懷!”未等景玗禮畢,姒昣的刀已經再一次劈到麵前!這一回姒昣似乎下了什麽決心一般,手中刀舞得比先前更加淩厲決絕,隱約間竟是帶了股子殺氣。景玗一驚,連忙從行禮拱手架勢強行出刀,架住姒昣劈來的三四下猛攻……然而就在景玗準備變招應對之際,忽然小腿一痛,似是被什麽暗器擊中。低頭看去,腳下提溜打轉的,分明是一顆小小的梅核。


  可就在景玗吃疼分心的瞬間,姒昣的木刀已經劈麵而來,朝著景玗頭頂破風而下。景玗長刀落勢被逼無奈,隻好揚起沒拿刀的左掌迎上姒昣的手臂,想擋上一擋……可就在手掌接觸到對手胳膊的一瞬間,姒昣忽然“啊呀”一聲,捂著胳膊便向後倒去,在舞台上打著滾呼疼不已。楚王一見大驚失色,三兩步跨上台來,扶起兒子一把擼下他的衣袖——隻見姒昣右臂上分明插著根細長的銀針,而在銀針與肌膚相觸的地方,一朵朵熟悉的“紫花”正沿著肌理血脈,漸漸在皮膚上綻放開來……


  “這是……”在對手倒地時景玗已知中計,然而當他看到姒昣手腕上那熟悉的毒發痕跡後,腦中還是“轟”的一聲,暫停了一切思考——這種毒是慕容栩為應對“天下會”才特意從師父庫中請出的,之前從未在昆吾國境內見過有相似的毒藥出現,如今現世還不到一個月,怎麽會落入楚王手中?

  “景玗,你竟狠毒若此!”未等景玗出聲辯解,楚王已經先聲奪人道,“小兒不過仰慕你家刀法,興頭上來想與你多過幾招,未曾想你一招不敵,便下此殺手!你好狠的用心!”


  “王爺,景某不敢……”“景玗,你以下犯上毒傷皇親,好大的膽子!”景玗自辯的聲音霎時就被一個更加洪亮憤怒的吼聲蓋過。眾人回頭,隻見“朱皇”明載物已經攜著“青君”柳相徭踏上台來。明載物雙手握拳,怒目圓睜,似是動了真火,“天子賜宴,你竟敢私帶凶器,還毆傷王爺公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今日我等便收拾了你這妖胎惡逆,以昭武林正法、天家威儀!”


  未等景玗再有動作,明載物與柳相徭已經雙雙出手,拳腳如電直撲景玗——劇變來得太過突然,席間的大部分人都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連“玄王”穆向炎也是看到“朱皇”與“青君”聯手出招之後才反應過來,起身想要阻止,卻已經鞭長莫及……


  然而就在明載物拳風即將掃到景玗麵門前的那一瞬,一道琥珀色的弧光忽然竄上舞台,從景玗眉眼前如白虹般掠過,正擦著“朱皇”衣袖落下,在舞台上濺起一片珠碎……原來竟是一道酒液凝成的“酒箭”——明載物受驚急退,衣袖上赫然多了一道豁口。柳相徭出招慢他半步,見狀也是強行收勢,退到明載物身後四顧怒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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