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且試天下(3)
“……那個……二位……到了沒有?”肚皮挨著馬鞍被顛了至少有三五個時辰,玉羊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快被顛成一鍋粥了,好在自打下午之後就什麽東西也沒吃,眼下胃裏甚物沒有,不然顛簸這一路,早該吐那黑衣少年一身了。
“過了前麵那道山隴,就可以看見長留城了。”走在前麵的白衣男子看起來倒是分外愜意,揚著馬鞭指著晨曦微露,剛剛擦亮的一道山隴,“好好看著,那便是我景家鎮守的西陲第一城。”
玉羊聞聲努力抬起頭來,隻見西邊山隴後的地平線上,隱隱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遠遠望去鱗次櫛比,卻似是有城樓碉塔模樣。映襯著山隴上升起的那一道霞光,景色倒是蔚為壯觀。
在來時的一路上,玉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黑衣少年搭著話,對兩人的身份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那名白衣男子姓景,單名一個玗字,是這昆吾國轄衛四境的“四聖”之一;黑衣少年是他的弟子兼侍衛景休留,六年前在京城被景玗收下,從此便一直侍隨左右。
“我昆吾國自二百年前建國以來,一直國富民強,海晏河清。然而自六十年前,西方戎人奪我北疆以來,國勢便日益衰微,天子社稷困鎖於半壁江山之中,文武朝綱萎靡不振。然我昆吾百姓曆來有崇武之風,先代天子便於六十年前,定下了‘天下會’比武封疆的製度——所有昆吾國境內的武林大家,每三年便需集結於京城內以武麵聖,其中最厲害的四人便可以獲封‘四聖’之名,號令為其所敗的江湖人士,代天子守衛國之四境要陲……如今你眼前的人,正是當今‘四聖’之一的西境禦守‘白帝’,武林世家景家的當家景玗大人……話說你到底是哪裏來的鄉下丫頭,居然連這些個都不知道?”
“啊?哈哈……”玉羊聽罷休留的介紹,嘴上打著哈哈,心裏的盤算卻是已經翻天覆地——玉羊大學裏主修的是民俗學,曆史也不算差,但挖遍了腦海裏的犄角旮旯也沒找到曆史上有“昆吾”這一國名或者朝代,看來穿的是架空世界了。
從剛才休留的隻言片語來判斷,這裏的國民正經曆著跟兩宋類似的外族割據入侵,時局動蕩不穩,看來沒太多的可能做個閑散商人發家致富;從兩人的武器裝扮來看,這個世界還處於冷兵器時代,而且全民尚武,那自己中學時背下的大量古文詩詞也基本沒什麽市場可言……想到這裏玉羊不禁暗暗歎了口氣,看來在這個世界裏,還是隻能靠自己的做飯手藝來想辦法找條出路了。
“準備進城了,入城門以後就不怕她跑,休留,給她鬆綁吧。”待走到城門下,白帝景玗的一句話讓玉羊激動地差點哭出聲來。伴隨休留的手起刀落,玉羊總算可以直起身子跨坐在馬背上了。然而休留斷開了綁她的繩子,卻不急著收刀回鞘,而是拿著那把閃著古怪光澤的玉白色匕首在玉羊眼前晃了晃:
“知道這把刀為什麽會是這種顏色嗎?”
“……我這樣的鄉下丫頭怎麽會知道。”玉羊一撇嘴,對身後的清秀少年翻了個白眼。
“它叫‘無牙’,是師父親手淬製的毒刃,顏色看起來跟象牙刀一樣溫潤無鋒,實際上卻是削鐵如泥,見血封喉,除了師父以外,無人可救。”休留用無牙刀在玉羊眼前挽了個劍花,這才將刀收回鞘中,以著少年特有的清朗聲音道,“所以別花心思在多餘的事情上,隻要你不違背師父的意願,我也就用不著再喂無牙一條人命。”
……這叫什麽事兒啊!一個兩個看起來都人模狗樣的,說起話來怎麽個頂個的凶殘?一路上靠攀談剛剛累積起來的些許好感頓時一掃而空,玉羊哆嗦著抱住馬脖子不敢亂動,身體盡可能地與休留保持距離,話也不敢再多說了。
哪知休留此刻心中也是有些懊悔,他本不是狠戾之人,隻是在景玗身邊久了,少年心性有樣學樣,適才也隻是想嚇唬玉羊一下以顯威風。哪知玉羊聞言後霎時驚恐莫名,剛剛熟絡起來的氣氛也瞬間疏遠起來,休留心裏頓感不安——說起來對方也隻是個剛遭難的姑娘家,自己先前那番恫嚇,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進城以後你帶她先回家去,我還有些事要辦。”兩人正僵持間,那邊景玗已經叫開了城門,正回馬招呼兩人跟上。眼見著城門打開,四周等待進城的百姓漸漸聚攏過來。景玗看了眼在山中滾了一身黑泥,還穿著一身看不出顏色的短袖夏衫的玉羊,略一皺眉,脫下自己的白鬥篷扔給休留。
“給她披上,一個姑娘家,這麽進城實在太不像話……畢竟城裏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親隨,不能給咱景家丟人。”
“……謝謝。”玉羊接過鬥篷剛想道謝,景玗已經撥轉馬頭進了城門。趁著幫玉羊披上鬥篷的工夫,休留也再度搭話道:“你也不用太過害怕,師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其實是個好人。等將來侍奉的時間久了,你自然會明白的。”
“嗯。”雪白的鬥篷剛披在身上便多了幾個黑手印子,玉羊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正想著進城後該如何道謝,隨後證明身份早日脫身,忽然腦中電光一閃,“嗯?你剛剛說……侍奉誰?”
“原來你還沒聽明白嗎?師父的意思是暫時收留你,在景府裏當灶房丫頭。”休留的話讓玉羊瞬間石化,“每屆‘天下會’進京的一路上,都是各個世家高手最容易遭人暗算的時期。師父雖然精於毒理,但總有關照不到的時候,所以進京路上的食膳之事,最好能交給專人負責。府裏的廚子……實在不太堪用,這些年師父忙著習武備戰以及邊陲戍衛之事,也沒空專門尋找合適的廚師……所以對於你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幸個頭啊!我不想跟隨時都能剁了我的人天天打交道啊!我隻想找個安靜太平的地兒開個飯館默默賺錢擴張開連鎖創品牌走上人生巔峰啊!有沒有點天理了?好容易趕上一次穿越沒有傾城美貌名門出身金手指開掛也就算了,起步居然是個灶房丫頭……老天爺都覺著屬羊的妹子好欺負麽?
玉羊拽著鬥篷兜帽委屈到抽噎,身後的休留更是納悶不已:自己到底又哪裏說錯話了?景府的丫頭是城裏多少庶民女子夢寐以求的夙願,怎麽這姑娘聞言沒半點喜色反倒還哭上了?
一路抽抽搭搭的到了景府大門,休留沒有跟往常一樣敲開大門,而是下了馬引著玉羊從角門裏進了府內。甫一進門,隻有眼尖的丫環小廝上來幫休留牽馬問安。玉羊揭開鬥篷想打量眼景府的模樣,剛一露頭卻是把迎上前來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
“這是我跟少爺在山裏救回來的一個落難女子,遭了劫無處可去,少爺讓先帶回府裏休養一陣……你們幾個,帶她去柴房燒個水洗洗,換身幹淨衣服,收拾好了再帶她去少爺院裏謝恩。”休留丟下這幾句話便提著刀走了,自有幾個丫環拎著泥猴似的玉羊去梳洗更衣,暫且不提。
沒多會兒工夫玉羊便清洗幹淨,換了身淺青布衣,又問幾個丫環討了根發繩,將半濕的頭發綁成馬尾——她還編不來府內丫環那些細巧精致的發髻,但就那麽披散著頭發再去見景玗,似乎也不太合適。進城期間玉羊有觀察過路人的打扮,似乎除了乞丐以外沒有蓬頭散發的,看來這個世界跟記憶中的古代中國一樣,也挺講究禮數儀表。
玉羊也有打量過景府裏的丫頭們,大多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但說話動作卻都異常謹慎小心,顯然家教不錯。梳洗期間那些丫頭們也有探問玉羊的口風,似乎對她的來曆頗為好奇,玉羊統統借口受傷頭疼糊弄過去了——被迫留在景府內的這段時間裏她隻想當個小透明,越不引人注意越好,千萬不能讓人對她的身世產生興趣。
走出柴房跟著丫環們七拐八繞地進了個僻靜院子,休留正站在院門口等她,見了玉羊倒是眼前一亮:“原來你長這樣。”
玉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看到有人偷吃,腦袋一熱就提了根樹枝撲上去,誰曾想卻被倆帥哥一路綁回了城裏。好在一路上沒有鏡子水源什麽的讓她一窺自己荒野生存三日後的模樣,不然她估計早就羞憤欲死了。
其實玉羊長得不難看,明眸皓齒巧笑天然,在學校裏也是頗受歡迎的班花級別,但經曆了剛才山中“野人”似的一幕,休留和景玗對她的第一印象,自然是好不到哪裏去。
“師父上老太太那兒請安去了,讓我帶你過去。”見玉羊麵露尷尬,休留輕咳一聲,正色道,“府裏情況有些複雜,回頭我會慢慢給你解釋……總之一會兒見了老太太,她問什麽你就答什麽,答不上的就說記不得了。千萬別失了分寸,否則若是惹得那老妖婆不高興,師父也難出麵保你。”
“啊?哦……”玉羊聽著心裏更不是滋味,敢情這府裏能活剁了自己的還不止景玗休留這倆師徒煞神。為了防止莫名丟了小命,玉羊還是忍不住開口打聽到,“那老太太……跟你師父是什麽關係啊?”
“她是師父的親奶奶,目前府裏輩分最大的長輩。師父不在的時候,府裏頭由她主事。”休留自在前麵帶路,腳步不停,“出了這個院子就少說些話,當心被別院的落下話柄。”
玉羊乖乖閉嘴跟在後麵小步緊走,心裏卻是越來越不踏實——都說隔代疼隔代親,可聽休留的口風這祖孫倆關係卻是夠嗆。自打進了大學後自己的娛樂內容就隻有收看美食節目、讀古代筆記體小說和看《荒野求生》了,沒怎麽看過宮鬥宅鬥劇,不會這回穿越反倒是開啟了大宅門模式吧?
心裏頭七上八下地跟著休留走了幾分鍾,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大院兒。這景家真是大的有些誇張。來時一路玉羊偷偷按照自己的腳程估算了一下現世房價,算出的數字讓她有些接受不能……到了院門口休留駐了腳,門內自然有丫環問明來曆,將玉羊引了進去。
小心翼翼地進了堂屋,玉羊低著頭偷眼往前看,隻見座上景玗正談笑自若地陪著個鶴發雞皮的老婦人說話,看兩人和風細雨的神色,卻是全然瞧不出休留話裏的那般凶險。玉羊正偷看著,隻聽得引路的丫環上前,對上首二位作了一禮道:
“少爺,老太太,適才說的那個新入府的丫環到了。”
玉羊聞言渾身一哆嗦,連忙學著那丫環的動作別別扭扭地行了一禮。景玗聞聲轉頭,兩人恰是對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玉羊分明就讀出了“你誰啊”的詫異。
“哦呀,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落難的姑娘,長得倒是挺水靈的。”老太太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盞,眯縫起老眼注視玉羊道,“隻是咱景府畢竟不同尋常人家,收些許丫頭下人,也不能光憑自己的性子,亂了府內規矩……剛才你說,她是個廚子是吧?”
“是的。”景玗端詳著老太太的神情,卻全然沒再看一眼玉羊,“孫兒隻是想偶爾行個善積個德,替奶奶多祈求幾年福壽,倒並不是有意破了府裏規矩。至於這丫頭要如何發落,還是聽憑奶奶吩咐,隻是別讓外人覺得我景家涼薄無情,連個無親無故的孤女都容不下便罷了。”
“既如此,那就好。”老太太聽罷似乎籲了一口氣,慢慢倒回到座椅靠背上,指著玉羊道,“廚房那兒倒的確還少個燒火丫頭,就先讓她住下吧……這時辰差不多該準備午膳了,記得先把柴火劈好——蔻兒,帶她下去吧。”
聽到老太太發話,玉羊如蒙大赦一般便跟著引路的丫環徑自退下了。景玗的眉頭卻不由得皺了皺,在堂上又稍坐片刻扯了些話,便振衣起身道:“若無他事的話,那孫兒也便告退了。”
老太太半閉著眼揮了揮手,示意自己也困乏了,讓景玗隨意。景玗退開半步行了一禮,轉頭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到了院外隻見休留還等在原地,景玗招呼休留上前叮囑幾句後,便獨自向自己的院落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