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長生(二)
她這要命的一鞭殺了長生一個措手不及,卻也隻掀掉他鬥大的兜帽,露出那張熟悉得令楚意惡心不已的臉來。楚意趁勢向暗處退了退,給足了彌離羅發揮的空間,那長生仿佛並無戰意,隻一心要去躲被彌離羅抱在懷裏的幸兒。
單憑彌離羅一個人絕非他的對手,沒過幾招就被他拽住的辮尾,一鼓作氣地提著甩出門外。等她爬起來的時候,裹著幸兒的被褥已然落到長生的臂彎之間。他心滿意足地打開一看,卻見其中不過是個生得較為壯碩的大冬瓜,當即臉色大變,殺意猙獰:“我女兒呢!”
“甚麽你的女兒,這裏誰是你女兒!”彌離羅抖了抖摔疼了的腳踝,重新一抻鞭子劈在地上,守在別處的其他三個男人也都從夜色裏摘下草帽蓑衣,提劍拿鉤地走出來。
楚意從地窖裏幽幽抱出了被吵醒的幸兒,她正睡眼惺忪地趴在養母懷中,見了長生在那兒,立馬振奮了精神:“長生阿耶,你終於來啦!”
“對,阿耶來了,阿耶來接雙照兒了。”長生轉頭看著幸兒的眼神就這麽慈柔下來,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可幸兒卻不滿地躲開了:“幸兒不叫雙照,阿耶又叫錯了。阿娘說阿耶是陌生人,還把壞糕餅拿給幸兒,讓幸兒害小彌姊姊,阿耶是壞人!壞人!”
他臉上難得的慈愛在那一刻化為烏有,撕下了所有斯文禮貌的偽裝,他更像一個瀕臨瘋魔的野獸森森瞪著楚意:“你都教了她甚麽!”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楚意厲聲喝道,就連幸兒也從未見過她如此疾言厲色的模樣,嚇得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摟緊她:“阿娘不要生氣,不要生氣……”楚意忙換了隻手來抱她,又對長生冷笑道,“你倒是好算計,知道自己現在甚麽都不是了,隻能流落街頭,亡命天涯,要是帶著個女兒在身邊不免拖累,倒不如讓我和我家公子替你養著,然後再悄悄教她如何趁我們不備,在我們心門口捅上一刀!”
“小君,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更何況是當著孩子的麵。”他的神情又是一變,溫文爾雅的模樣和方才判若兩人,“更何況她是我的女兒,我想怎麽教就怎麽教,關你何事!”
“幸兒是我的女兒,與你毫無幹係!”楚意卻立刻搶喝道,“你今日教她罷下了蒙汗藥的糕餅喂給小彌,明日就可以教她殺人放火,為禍世間!有你這樣殺人如麻的生父,她就是沒有作奸犯科,也會一輩子都被你連累這抬不起頭!你害死那麽多人不夠,你殺了我兄長不夠,現在還要來禍害孩子?”
“賤人住嘴!把我女兒還來!”最後一層理智的偽裝被楚意當著自己親生女兒的麵殘忍地揭了下來,長生像是一頭徹底發了瘋的嗜血之獸,張牙舞爪地朝她撲了過來。
“還我凰娘命來!”霍天信自然不會教她接近楚意半分,不必楚意號令,他便一聲暴喝高縱而起,幾乎是以一種不要命的架勢攜劍斬向長生的後心。
伯兮和燕離隨後而上,剛好和彌離羅霍天信一起,將他四角圍死,形成一個嚴絲合縫的陣型。幸兒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嚇得當即嚎啕大哭起來,她這一哭,徹底亂了長生的心防,麵對隻有他們四個人的合擊竟然上百個回合拆解過去,也未能占得上風。
然而此人卻又有個與生俱來的優勢,越是身處下風,便越發強韌,本是無堅不摧的金身硬功,卻又忽然化作纏綿絲綢般繞指陰柔,恰似一條滑溜溜的泥鰍,令他們四個人都拿不著他的要害。一時糾纏,難分高下不說,反教他虛耗了大量力氣,打退了許多次。
眼見著他們四個合攻不下,楚意心底焦急,卻又委實幫不上大忙,隻能站在外圍幹看著:“這時候能耐大了,當初你棄趙荇,自己逃走的時候怎麽不見你這般本事!竟還有臉在你們的女兒麵前出現?”
“我沒有!”長生眼光猩紅,登時提劍飛身朝她而來,卻被伯兮拿鷹爪索來了一招“惡虎攔路”,不曾近得了她身。
楚意繼續冷笑:“有還是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像你這種一輩子躲在別人的名字身份後苟且偷生的賊,沒資格做幸兒的阿耶!趙荇真可憐,你真可憐,她就是死也不知道和自己生兒育女的夫君居然是他人假扮!”
“她知道!她知道!”長生已看不得她作壁上觀,方才被她叱罵幾句早就起了殺心,也不管她懷中是否還抱著幸兒,勝邪劍猛然橫掃,凶厲的劍氣振倒伯兮四人之際,他冷不丁旋身而起,斜刺裏衝向楚意,左手如鷹爪虎鉗,霸道地捏住她的喉嚨。
楚意腳下一輕,被他猛地提了起來,懷中自然是抱不住幸兒了,隻見他忽然又收劍入鞘,將跌在地上的幸兒一把撈起來,逼視著楚意:“賤人,你逼死我妻子,搶走我女兒,奪走並毀掉我應得的一切,我不僅要殺你那個沒用的兄長,還有你阿姊,姊夫,夫君,最後才是你。我要你也嚐一嚐失去一切的痛苦!”
“你…做…夢…”楚意目眥欲裂地瞪著他,哪怕他扼住她的咽喉,也不能阻止她固執而堅定的發聲,“趙荇…從始自終…喜歡的…都不是你…你就是個…冒…牌…貨…”
“閉嘴!閉嘴!閉嘴!”長生正要發力逼她想自己求饒,另一隻手臂上卻冷不丁撕裂般的痛,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掐著楚意的手,低頭一看竟是被他箍在臂彎裏的幸兒正發了狠地咬著他,像是用足了吃奶的力氣,一口咬下去,便硬生生強著不肯撒口。
小孩的牙齒本就參差不齊,長生痛紅了眼睛,逼不得已重重一揚手把她從自己手臂上掀開。幸兒被他突如其來的力道掀得人仰馬翻,直接跌在了身後楚意懷中,楚意下意識地將她護在臂彎下,不叫任何人靠近。
“幸兒乖,阿耶在這裏,跟阿耶走。”他向含淚瞪著他的幸兒伸出手。
卻被她氣急敗壞地揮開了手,“我不要!你打我阿娘!我不跟你走!”
“她不是你娘,你娘早就死了!”他恨得眼眶血紅。
幸兒嚇得又傷心地哭了起來:“她是我阿娘!你撒謊!”
和她的哭聲同時響起來的,還有不遠處“嗖”地一聲利箭離弦之響。長生下意識側身舉劍一擋,勢如破竹的羽箭擊飛的瞬間,胡亥已然拔出太阿飛步劈來。
那廝見清來人,又恨又怒,像是一頭發了瘋的猛獸剛猛應戰。他身負上任陰陽家家主畢生內力,上一次敗在胡亥手上全因受趙荇的拖累,這一次被他夫婦二人前後激得熱血一振,多年來壓抑在心頭的所有怨毒的恨意終於得到了發泄,順著他不斷逼退胡亥的力道和步伐一起,加倍報複在他身上。
霍天信眼見胡亥就要被這發了狂的惡人逼得無路可退,連忙提劍相助,伯兮燕離緊隨其後,最終彌離羅也不肯錯過了同樣等待良久的時機。他們五個人重將長生死死圍住,卻是被他渾身無處發泄的駭人功力牢牢壓製在下風,幾百個回合的生死相搏,竟然全不是他一人的對手。
長生看準了彌離羅體力不支,逮住她不慎露出的空門便死死不放,直一腳蹬在她天靈蓋上,將她踢出陣中。彌離羅閃避不及,生生受了這一腳,被踹得頭腦一懵,飛出十步以外,鳶尾鞭脫手,她也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小彌!”楚意的聲音啞在心裏,她抱緊了懷中嚇得瑟瑟發抖的幸兒,想要騰出手去護著不遠處的彌離羅,卻發覺以自己之資,但要靠近她一些,便很有可能被長生察覺。
她急得心悸如鼓,冷汗直下,然這時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天助,她竟發覺彌離羅的鳶尾鞭就跌落到了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說時遲那時快,她想都來不及想,便撿起沉沉墜墜的鞭子朝胡亥拋了過去:“公子,接著!”
電光火石的一刹那,胡亥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其不意地抬劍以太阿剛勁之身挽住飛向自己的長鞭,霍天信趁機繞至長生身後,魚藏晃個虛招,實則運力一腳將他朝前一踹,不偏不倚正好讓胡亥把繃緊了的鳶尾鞭勒住他的咽喉。
伯兮的鷹爪索也借勢來鎖他雙腳,直將他拉扯著跪倒在地。
時機一刀,楚意放開幸兒,雙手握住了鳶尾鞭的握柄,與胡亥同時發力。她不善武藝,並不知如何用巧勁殺人,所以隻管使出吃奶的力氣,拚了命地拉拽。
又是月落日升之際,太阿劍劍身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裂響。鳶尾鞭上密密麻麻的倒刺深深嵌入長生的咽喉。
他的血濺了撲過去的幸兒一臉,和著她不斷滑落的眼淚,一起哽咽進了嗓眼。
胡亥緩緩放下持劍的手,胸膛幾度起伏。
太阿劍斷,這段經曆了兩代人的血海深仇,終於休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