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後的話

  吃過團圓飯,丫頭下人們有的覺得困了,就先去歇著了。


  剩下的人,圍了火盆,在一起守歲,年紀長的就給小丫頭們講講故事,終究有的小丫頭不過十四五,聽著老嬤們講故事也是津津有味,使困意消減了不少。


  要說講故事,也不得不提到一個人,謝叔留。


  當老嬤講的口幹舌燥之時,謝叔留義無反顧地挺身而上,開始了他的故事,那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活脫脫個說書先生。


  小丫頭們聽得直拍掌叫好,也不覺長夜難熬。


  良玉也聽得興起,謝叔留總是有把別人的胃口都吊起來的能力,火盆中的明火燒的正旺,映在一個個年輕的麵孔上,笑聲連連。


  “先生你快聽呀,謝師傅說的好有趣。”良玉笑著扯扯旁邊的秦一,指著謝叔留一個勁地讓秦一聽故事。


  秦一淺淺一笑,語氣很輕,“聽到了。”


  “什麽?”因著秦一說的話輕若一縷,良玉沒聽到,又回過頭問了一遍。


  秦一隻是微微搖頭,“無事,我出去一下。”然後站起身來。


  “幹什麽去呀?”良玉見他站起來,連忙問道。


  “透透氣。”


  良玉猶豫了一下,瞅了一眼正在侃侃而談的謝叔留,有些舍不得正在聽得有味的故事,但還是說了一句,“我陪你去吧。”


  秦一笑了笑,“你就留在這裏聽故事吧。”


  “我。我不聽了。”良玉掙紮了一下,還是覺得先生比較重要。


  秦一無奈地說道,“我去更衣,你也陪我去嗎?”


  “啊?”良玉一下子羞紅了臉,連忙搖頭,“不去了不去了。”


  秦一柔和一笑,“這才聽話。”


  然後轉身,走向門口,出去了。


  屋內歡聲笑語,不知不覺醜時已過了大半。


  謝叔留就像是有無限的精力般,也不覺得累,仍然有無數個小故事講給大家聽。


  良玉四處張望了一下,見秦一還沒有回來,不禁有些擔心。


  已經去了大半個時辰了,按理來說做什麽都該回來了,外麵雖說雪已經不怎麽在下了,也是凍人徹骨的。


  良玉站起身來,打算出去尋一下秦一。


  走出來,醜時的天氣極為寒冷,幾股冷風一下子就灌進了良玉的袖口中,趕緊收進了衣袖,四處找著有沒有秦一的身影。


  可是良玉在附近都找遍了,也沒有看見人影,心中疑惑,能去哪裏呢。


  良玉想了一下,然後向秦一的臥房方向走去,哪裏都沒有人,大約是先生乏了先去睡了吧,但是良玉還是得在三確認一下才放心。


  走到門口,裏麵沒有燈火光亮,良玉試著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


  又敲了敲。


  還是沒有人。


  良玉正疑惑,先生人去哪裏了,思考著再去哪裏找找的時候,門開了。


  良玉見門開了,心中一喜,“先生!”


  隻見秦一把門打開,此刻隻著白色中衣,整個麵上都微微發紅,他揉了揉腦袋,有些歉意地對良玉說,“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了。”


  良玉記得秦一以前是很注重衣著穿戴的,凡是人前必定衣冠楚楚,此刻竟然隻著中衣就開了門在她麵前,良玉很是意外。


  “沒關係,先生你臉怎麽這麽紅啊?”良玉也無心去想別的,看見秦一臉色不好,連忙關心道。


  秦一揉著腦袋,半闔著眼睛輕聲說,“見笑了,我實在是不勝酒力,頭痛得很。”


  良玉推著秦一進屋,趕緊關上門,“外麵風大,進屋說。”


  秦一被推了進來,順勢就倒在椅子上坐下了。


  良玉點燃蠟燭,見秦一真的不太舒服,走到桌邊拿起茶壺,結果發現裏麵盡是涼了的茶,卻已經是少了一大半。


  “先生,你把涼了的茶也喝了?”良玉撂下茶壺,關切地問道。


  “嗯。”秦一隻是懶懶地應了一聲。


  良玉走過來,看著秦一發紅的臉龐,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結果發現他的額頭要比尋常時候熱了許多,“先生你在發熱,怎的不叫我!”良玉又摸了摸他的手臂,發現秦一不止額頭,全身都在發熱。


  “對不起,我還是掃了你的興。”秦一拄著頭,閉著眼睛,聲音都是有氣無力的。


  “你說什麽呢。”良玉語氣有些重,“難道先生不知在我心中,先生比什麽都重要嗎?更何況本就是我灌醉了先生,先生有什麽可自責的。”良玉本就關心他,加之惹氣先生發熱的罪魁禍首還是自己,更是急切。


  聽了良玉的話,秦一緩緩張開眼睛注視著她,目光中意為不明,口中緩緩吐出幾個字,“我比什麽都重要嗎?”


  “先生明知故問。”


  秦一輕輕笑了笑,“所以我說你傻。”


  “我自然不懂你們聰明人是如何想的,若是說這樣子便稱作為傻的話,那我就傻到底好了。”良玉再也不退縮,鼓起勇氣把話都當著秦一的麵說了出來。


  秦一的眼睛很好看,似山間清泉,似水中明月,他就一直這樣看著良玉,開口道,“你可知我是何人,你又可知我身家背景。我是否是十惡不赦,亦或者是有血海深仇。隻不過是教你讀了幾天書,就把我視作如此重要的人,說你傻又有何冤屈。”


  良玉抿了抿嘴,小聲道,“你說的那些和我又有什麽關係,我喜歡先生還喜歡錯了嗎?”


  秦一忽得扶起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口中喃喃著,“你沒錯,是我錯了。”


  “先生……”良玉伸手就要扶著秦一,秦一閃著身奪了一下,步伐飄浮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


  “是我錯了,是我沒有擔當,是我優柔寡斷,是我誤了你。”秦一扶著床榻坐了下來。


  雙手擱在膝蓋上,低了低頭悶聲道,“朝中局勢不明,我一心輔佐殿下,本就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奈何賢妃之事傷了你,以為呆在府中不叫你卷進此事便可護你平安,卻沒想到石寅那混蛋又傷了你。”


  秦一雙手緊緊地握拳,頓了頓,深吸一口及繼續道,“可恨我此刻什麽都不能做,如今你隻是府中一小小女醫,便被連累的傷痕累累,你可知我有多自責,我怎能再牽連著你進入危險之中。”


  良玉被此番話驚地愣在原地,她沒想過這些。


  隻得傻傻的叫了一聲,“先生……”


  她以為一切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沒想到先生不止是關心她,竟然還為她想了這麽多。她隻知如何讓先生接受自己,卻不知先生內心的掙紮要比自己還要複雜得多。


  她總是開口抱怨,卻未曾想有的人連抱怨都不能說出口,一切都憋在心裏。


  秦一筆直的腰背漸漸弓起來,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似是自言自語,也似是說給良玉聽,“不要再逼我了……”


  “都是我自作聰明,覆水難收……”嘟囔著,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用手用力地揉著頭,眼睛緊閉著,似乎是很難受的樣子。


  “先生!”良玉大叫一聲,也來不及想著秦一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連忙上前又試了試秦一頭上的溫度,發覺比剛才還要熱了許多,心中一慌。


  良玉把秦一扶起擺正在床榻上躺下,“先生你忍著點,我這就去給你弄點解酒藥來。”


  秦一迷迷糊糊地抓著良玉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別走……”


  良玉心中極為觸動,看著先生這個樣子是既心疼又內疚。明知道先生本就體質弱還故意灌他醉酒,加上寒風冷冽,到底讓他發了燒,眼見著初一了竟然生起了病,豈不都是自己的罪過。


  看著拉著自己手的先生,良玉不知該如何和他說,隻得道,“今晚你必須要服了藥,才不能叫明日更加嚴重。”有些不舍得地扯下秦一的手,“我去去就來,很快的。”


  秦一合著眼睛,並沒有什麽反應,隻是眨眼之間好像就已入睡。


  良玉這才放下心來,給他蓋上了被子,然後點起了火盆推到床榻前,才趕著出去煎藥。


  雖說是已到了寅時,因著冬日晝短夜長天色還是漆黑一片,但是各院掛起的燈籠明亮如晝,照著雪夜的路上也不覺黑。


  良玉端了藥碗急急忙忙地回來,見火爐依舊燃著,秦一依舊是她走時的模樣躺在那裏,便安下了心。


  “先生先起來把藥喝了。”良玉輕聲叫了一聲,語氣極盡的溫柔,在他的耳畔輕輕地響著。


  睡夢中,迷糊著分不清現實夢境,以為是夢中的人在說話,那樣輕柔,像極了小時候還在身邊的母親,每次在他病著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溫柔。


  好可惜,那樣的時光,隻能在夢中再見到了。


  “先生。”良玉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仍舊輕聲細語,生怕驚到了他。


  身上似置身海底,夢幻中母親的影子漸漸消失,沉沉地下墜,無所依靠,似乎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耳邊響著,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可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麽都睜不開。


  良玉放下手中的碗,坐在床邊,探了探秦一的熱度,然後試著扶起他。


  就在良玉扶起他身子的那一刻,秦一張開了眼。


  “良玉?”


  “先生醒了,我還以為你燒糊塗了,好在你醒了。”良玉回身拿過藥碗。


  秦一一隻手拄著床榻,呆呆地看著良玉的動作。


  良玉舀了一勺藥汁,早在她趕回來的路上這藥就不燙了,所以直接伸向了秦一的嘴邊,就要喂他吃藥。


  秦一抬著眼眸,打量了這碗藥一下,然後無聲地歎了口氣。


  直接拿過那個藥碗,眼睛一閉,一口氣喝下了。


  良玉本來還想借此機會照顧照顧先生的,結果人家直接幹了……


  秦一把空碗放回良玉的手中,幹澀地笑了笑,“多謝。”


  “不。不客氣。”良玉端著碗,有些好奇地看著秦一,感覺他不似剛才那般失態了,這人轉變的也太快了。


  秦一攏了攏被子,“你也回去睡吧,想來你也累了。”


  良玉見秦一似是清醒了許多,想起剛才先生的話,試著問了一句,“先生可還記得剛才你說了什麽?”


  秦一目光疑惑,然後輕輕搖了搖頭,不自覺地向那火盆靠了靠,“不記得。”


  “……!”良玉心中不禁感歎,果然是貴人多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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